五五苑

【楚郭】圣人无情 番外1 缘起

*先看36-38,再来这里,再去39-42,一个也不能跳,都是正文,正文,正文,跳了就看不懂了啦!操碎了心






番外——缘起

 

1.

 

楚江被一个年轻的小药师捡了回去。

 

其实,当他混身血污地倒在林间的时候,是一心求死的。

 

为护大梁家国安康,他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他曾以为自己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不想到是以这种结局收场。

 

他浑浑噩噩地失去了意识。只可惜连死前都不能做个安生的梦。

 

他依旧挣扎在一片火光之中,眼前是至亲和旧部被杀前绝望而惊恐的眼神。

 

意识不清中,一抹凉意贴到了滚烫的额头上,似乎有人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轻声安慰着。

 

没事了,没事的,明天你醒了,就好了。

 

第二天,楚江在一个草药飘香的小木屋醒来。

 

 

竟然被人救了……好半天才确认自己还吊着半条残命,楚江没有丝毫喜悦,第一反应是恼怒与可笑。

 

远处有人哒哒哒的跑过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涉世未深的稚气。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十分欣喜的样子。“你……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说话的时候因为紧张,还有些小结巴。

 

楚江抬起手,牵动了一阵剧痛。

 

逃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胸前还穿了个大窟窿。他只是不想死在那些小人面前而已。

 

然后他一手挥开了药碗。清脆的一声响,药花四溅。

 

“何必救我,多此一举。” 他从牙缝里咬出来几个字,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你不能动,快躺下!” 年轻人慌张地要来扶他,被楚江粗暴甩开。

 

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院子,毫无方向,他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待着,他现在并不想看见任何一个活人。

 

年轻人几次去扶他都被推开,怕碰了他的伤口,又不敢去强拉,只得紧紧跟着,不住地劝着,男人恍若未闻。

 

走了几百米,楚江终于力竭,耳边那人絮絮叨叨吵得要死,眼前景物已经模糊重影。

 

于是他又一头栽了下去。

 

 

2.

 

再醒来的时候果然还是在那小木屋里。楚江对自己连死都没力气这个事实非常气苦。

 

但药是誓死也不吃的。

 

年轻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天之内药碗被摔了个干净,楚江硬是滴药不沾。年轻人甚至想来硬的,掰开他的嘴往里灌,结果濒死的男人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宁死不屈,他怕再崩裂了伤口,也就不敢再强灌。只得耗到那受伤的人又昏死过去,才能趁着他没有意识往里喂些药。

 

如此反复了几天。楚江想,再好脾气的人,也差不多该忍到极限了。他希望那人快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但那小药师的耐心好得简直不正常。

 

“算我求求你了,你吃药吧,好不好。” 小药师的语气无奈极了,但是却没有一点恼。“我捡回了你,你就是我的病人,我不能看着我的病人死在眼前。”

 

那你就把我扔出去。楚江闭着眼,在心里说。

 

药碗又递到嘴边。挥开,摔碎。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碗药。又被挥开。

 

反复了四次。

 

楚江觉得这人简直执拗到不可理喻,又蠢得无可救药。这人甚至都不知道把药汤换作药丸,逼人吃下就容易得多,只会死心眼地一遍一遍地端来药汤,等着他喝。

 

那人毫无办法,只道:“你要是不吃……我,我就一直在这站着,站到你吃为止。”

 

楚江充耳不闻,全当他是空气。

 

旁边终于没了声息,清静了许多。过了小半个时辰,楚江睁了眼睛,只见那小孩儿还在他床边站着,一声不吭。楚江没理他。

 

他昏昏醒醒,对时间全无概念,又跌进了好多个逃不开的梦魇,最后一次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

 

他动了动,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小药师坐在他床边,头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他竟然还捧着药碗,那手甚至还悬在半空,都没有放在膝上,带着些微颤抖。

 

小药师被他碰了一下,顿时惊醒,第一句话就是,“你肯吃药了?”

 

楚江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从未见过这般执拗之人。

 

他艰难地撑起了身子。小孩儿身体紧绷起来,护紧了手中的药,生怕他再把碗摔了。

 

楚江只是接过药,默默喝了下去。

 

 

3.

 

楚江放弃了和小药师较劲儿,老老实实地吃药了。

 

那小孩儿高兴得不得了,每回端来药的时候,都欣喜得和他絮叨。“你肯吃药了,这伤就好得快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下地走了。”

 

他默默地听着,从来不答小孩儿的话。小药师每回都像是自说自话,却也不在意,只要他乖乖把药喝了,就笑得眉眼弯弯。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受的伤本就是致命的,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而已。

 

后来也一直昏昏沉沉,经常几天都醒不过来。

 

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小药师一直陪在身边,总有沾了凉水的毛巾擦拭自己的额头,还有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

 

“就快退烧了,退烧了就不难受了。” 

 

在疼痛与噩梦中交缠挣扎的他,听了那声音,竟有那么一点心安了,没日没夜挥散不去的疼痛仿佛也减轻了些。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又醒过来,朦胧中看见小药师正在给他换额上的毛巾。一旁的桌上放了个盆子,小孩儿就在水里拧着毛巾。

 

已经入秋,小孩儿白净清瘦的手沾在水里,从指节处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像是冻了很久。

 

 

明明已经一片死气的心田,终究被激起了一丝涟漪。

 

第二天清晨,他对着那个背影第一次好好地开口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他说话,小药师背影一僵,手上的碗应声而碎。

 

回过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我……我叫郭辛!”

 

 

4.

 

又过了月余,楚江渐渐的可以下地走动了。

 

郭辛就不再全天陪护,每天大约都有小半天背着药篓去镇上开药行医。小木屋在山林里,离镇子不算近,郭辛每日一早天不亮就出门,午饭前就回来了。

 

“你为何不住在镇上。” 楚江靠在床上,看着他匆匆进门。

 

“镇上也有一家医馆,是师傅留给我的,有时候也过去住。”

 

楚江一愣。“那你……”

 

小药师收拾着药篓,那里面除了写碎银,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里面甚至还有些孩童的玩具,他有时候行医遇到家里境况不好的,经常不收人家钱,人家过意不去随意给他点东西,他也就拿着。镇上的小孩子尤其喜欢他,每回见了都争着要送小哥哥玩具。

 

 “镇上太吵,这边比较清静嘛,照顾病人也方便。”小孩儿笑着说。

 

楚江道:“你不必为我特地这样麻烦。” 

 

郭辛收拾好了药篓,从厨房端来一万温热的药,来到床边坐下,眼里还盛着温和的笑意。

 

“不麻烦,你是最重要的病人。”

 

楚江沉默地看着他。这小孩儿笨手笨脚的,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和小孩儿呆的久了,很轻易地就能发现他干净得过分了,不像是世间凡人,那肩膀瘦的撑不起几两重,却永远温温柔柔地笑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伸出援手。

 

楚江觉得这小孩儿的笑容有些刺眼。他早已对人心不抱任何期待,他曾悯苍生,苍生却负他,人性本恶,他见过这人世间最丑恶的真实。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郭辛这种人存在。

 

“傻子,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楚江皱着眉问。

 

小孩儿被骂了一句,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想了想,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唯有眼睛亮亮的看着楚江。

 

最后他摇着头笑了。“吃药。”

 

 

5.

 

小孩儿上山采药的时候,楚江有时就倚在屋前的栏杆上出神。

 

院子中的叶子黄了。

 

他知道,新帝在岁末要南巡。自己不剩多少时间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然他到下面去的时候,早就等在那儿的弟兄和亲人怕是会怪他的。

 

这天小孩儿似乎出去得太久了些。

 

楚江在院中坐到快天黑,往常郭辛早就回来了,今日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山里人烟罕至,匪盗出没,楚江皱了皱眉,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寻。

 

找到小孩儿的时候,小孩儿正被两三个盗匪拎起领子摔在地上。药篓早就翻了,草药撒了遍地,钱袋也被掏空,只剩个空布袋扔在一边,小孩儿额角已经汩汩流血,手里像是护着什么,然后被那匪头子一脚踩住手背。“小鬼,拿的是什么,交出来。”

 

郭辛吃痛地惨叫了一声,蜷成一团,手里护着的东西却没有放开。

 

盗匪暴虐地用力碾着他的手,正欲说话。

 

忽然被一股大力掼开,摔地七荤八素。盗匪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看清,就被一只手扼住了面门。

 

楚江眼神阴郁得吓人。

 

匪头子嘴巴被扼住还在咬牙切齿地往出蹦脏字。“你他妈是什么玩意……”

 

咔嚓。他的下巴被掰碎了。


匪头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哼。旁边两个盗匪向楚江扑过去,楚江脚下几乎都没动,一个闪身,直接揪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又咔嚓一声,那胳膊像根破棍子一样折得彻底。

 

这下盗匪们吓破了胆,那男人身上冒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他们对上他的视线,只用一秒就明白,那人会毫不犹豫地掐断他们的脖子。

 

盗匪们仓皇地转身要逃。楚江眼底一丝狠戾闪过,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愤恨的过往,他向那些盗匪走去。

 

他没打算放他们活路。

 

郭辛在地上呻吟了一声,楚江脚步一顿。盗匪们仓皇逃远了。

 

楚江回过身去,小心地抱起他。小孩儿额上的血糊了满脸,手背被踩得青紫一片。楚江有点心疼地低骂道。

 

“打不过不知道跑吗。你在护什么,有什么比你的小命还重要的。”

 

郭辛只觉得被打得浑身都疼,神智都模糊了起来,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只喃喃道。“不行,这草药很重要的,要给他治伤的……”

 

那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手里,静静躺着一株不常见的药草,想来是他费了力气才寻到的。

 

楚江哽住了。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郭辛,你又不欠我的,你何必如此。”

 

小孩儿恍惚睁眼,视线被血盖住,楚江搂着他眉头紧皱。

 

这场景和多年前的记忆有些重合了。

 

“我欠你的……” 小孩儿模糊地笑了,“将军,你又救了我……”

 

6.

 

 

郭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楚江在床边盯着他,神色复杂。

 

头上和手上被缠了整齐的绷带,那手法一看就是常年熟练的。

 

“谢……谢谢。” 他有些不好意思,“反倒让伤员给我治病了。”

 

楚江像是要把他脸上盯出什么花来。“你认识我。” 用的是陈述句。

 

郭辛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昨天他神志不清下,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当着那人面说了出来。

 

“我……对。”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着头不太敢看那人。“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觉得你不希望我知道你是谁。”

 

楚江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这么说,你也清楚你救的是个弑君叛国的通缉犯了。” 

 

也是,这南方边陲小镇虽然消息不灵通,连他的通缉令也没传过来,但是这大梁境内还有几人没听过他的传闻呢。

 

将军楚江,觊觎皇位已久,为逼退旧帝,勾结西魏,引狼入室,使得大梁从此陷入战乱,送了半壁江山。

 

那小孩儿脸白了一些,惶恐地抬起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仿佛在安慰他一样。

 

楚江嗤笑一声。“你认识我,你就该知道,我害死的人可比你救回来的百倍还多。小子,你一个行医的,救我这样的人,就不怕败了功德吗。”

 

“是因为我以前什么时候,救过你一次,你要报恩?”

 

这话中带刺,也不知是在往他还是往自己的心上扎,郭辛有点急了,语无伦次起来。“不对……不,也对……不……不对”缠着绷带的手还紧紧的抓着他,似乎这样就能让那人明白一点自己的想法似的。

 

郭辛不知道从何讲起,他有好多话想说,最后只堪堪憋出来一句。 

 

“那不是你做的……你不会的!”

 

楚江只挑了挑眉。

 

“我……我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南下带兵打仗,路过一个村子,那村子被蛮人屠了……”

 

“我爹娘……都死了,我也要被杀了,然后你救了我。你还替我挡了一刀。” 郭辛悠悠回忆着,指了指他左肩的位置,“那刀疤,现在还留在你身上。我第一次给你换药的时候,就知道是你了。”

 

楚江依稀想起一些,那似乎是十多年前了,自己那时也还不到弱冠,少年封将,正是最意气风发,一腔报国热血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也从敌人刀下救过很多人,里面包括不少小娃娃,他不记得哪个是他了。

 

郭辛看着他,目光灼灼。“那个时候,你跟我说,抱歉,我们来晚了,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会再让那蛮人伤我们一个子民,拿走一寸土地。”

 

少年将军亲自为一个孩童挡了一刀,孩童坐在地上,已经吓懵了,将军却下马在他面前弯下了腰,手温柔地放在他的头顶。“抱歉,我们来晚了。”

 

乌云散去,阳光照射在斑驳的土地上,那个眉目锋利的少年将领向孩童伸出了手。

 

从那以后,郭辛再也忘不了那个挺拔潇洒却目光温柔的身影。

 

 

自己多年前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感觉十分遥远而陌生。楚江摇了摇头。“呵……都十多年了,人是会变的。”

 

“你没变。” 小孩儿语速快得都不像平常,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没变。”

 

“再遇见你……你的眼神很悲伤很悲伤。我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一定经历了很大的痛苦,而且你无法原谅他们……可是,你没变,我看得出来的。这十多年,我一直有听到你的消息,你带着将士们为大梁流了那么多血,你对素不相识的孩童都那么温柔,弑君通敌什么的……那不可能是你做的。”

 

“我信你。” 他郑重的说。

 

楚江听的发怔。这小孩儿竟然说,信他。

 

苍天当真无情,从不怜悯芸芸众生,却总喜欢在人绝望的时候,扔过来一丝无谓的希冀。

 

他原本不曾怀疑,这世界上,会说信他的人,早已经不存在了。世人皆戳着他的脊梁骨冷眼望他,他不仅没护住身边的人,还要背负一世骂名死去。

 

他已经命不久矣,如今唯一的执念就只剩拖着那些可恶小人一同下地狱。在这个时候,却遇见了这样一个干净,纯粹的小孩儿,说信他。

 

楚江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火辣灼烧如刀绞。郭辛慌忙冲去厨房拿水和药,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人咳出了满手血。

 

“!”

 

小孩儿手足无措,看样子都忘了自己是个医生,楚江边咳边笑了,胸腔沉闷的震动起来,疼痛更甚,他却十分无所谓。

 

他安抚地捏了捏小孩儿的手,那手心全是吓出的冷汗,虚弱道:“不碍事。”

 

他轻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7.

 

一切皆起于他可怜那上万无辜性命,在暴君眼皮底下劫了刑场。

 

那时老皇帝驾崩不久,太子萧纶继位。新帝暴虐,视人性命如草芥,要铲尽朝廷里所有非他党羽,时不时就有朝廷大员被一家老小齐齐送上断头台。楚江也是被忌惮的对象之一,只是因为战功赫赫,皇帝无法轻易动他。

 

后来有官员实在不堪暴政,密谋造反,还未起事就已败露,这一下竟然牵连了几万人去。

 

朝廷无人敢言,可楚江不忍看几万性命惨死刀下,带着旧部横刀上马,闯了刑场,一力将叛君之罪抗了下来。

 

于是天下人皆知他反了。后来王爷萧绎勾结西魏,趁势夺权,本想拉拢楚江,楚江断然拒绝,他如何能忍护了十几年的大梁河山沦为萧氏兄弟的政治陪葬。

 

可萧绎手段厉害,朝廷很快落入他手。他要夺权,弑君卖国罪名是万万不能背的。于很快流言四起。将军楚江刀下救人是假,勾结西魏欲通敌篡位是真,王爷萧绎平定叛乱,定护大梁子民平安。

 

楚江被陷害到卸了兵权,眼睁睁看旧时属下被一个个送上断头台,最后连身边人也没护住,将军府上上下下满门抄斩。

 

最可笑的是,他曾经救过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人心惶惶,当年敢拦了刑场的也就只他一个,如今看他身陷囹圄,自然无人再敢挺身而出。

 

他救万人,却被万人弃如敝履。

 

“大梁就快亡了。” 楚江冷冷地说,“不过再与我无干。天道不公,人心险恶,这朝廷已经没得救,亡了也好。如今我孑然一身,没人牵挂,落得清静。只可惜,也许等不到亲眼见那亡国的一天,倒是有些遗憾。”

 

他看了看郭辛,原本无悲无喜的表情松动了一点,叹了口气。“这里过一阵可能也避不开战乱,来年开春,天暖了,你往东去吧,那边少有人去,你在那里呆着,或许平安一点。”

 

小孩儿抓住他的手却十分用力,微微颤抖。

 

“你跟我一起走。”小孩儿死死瞪着他,眼睛都红了一圈,语气也比平常强硬许多。

 

听他讲完,郭辛一丝一毫的安慰都说不出口,命运待这人太过残忍,他甚至没办法要求楚江放下恨意,宽恕世人。

 

可是他必须说点什么。他必须告诉他。

 

“要走可以,你跟我走。孑然一身,没人牵挂,谁说的?”郭辛红着眼睛低声道。

 

“你要是死了,我会伤心。”

 

 

8.

 

转眼已入了冬。

 

自那次郭辛在山路上遭遇劫匪,楚江就每日送他到镇口,到了时辰再在入山处等他。

 

郭辛从镇子里出来就见那披着袍子的人靠在树干上静静候着,那人肩头落了点雪,久伤不愈让他显得有些消瘦单薄,却依旧高大挺拔。

 

郭辛心里蓦地动了一下,酸涩而又温暖。师父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孤身一人,他治病救人,却不甚在意自己何去何从,在不同的镇子中走走停停,四处为家。

 

从来没有人这般守候着他,等他回家。

 

躺的久了,出来散散步而已。那人总是淡淡地说,郭辛却能听出那平淡语气背后的温柔。

 

楚江有时候也教他做饭。他没想到将军的手艺竟然好的出奇,就总是缠着那人变着花样的下厨,美其名曰学习厨艺,不过学了一两个月,除了吃得胖了些,其他毫无长进。

 

楚江能下地走动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精神看着也不错,偶尔还帮他去采采药。郭辛欣喜地算着,来年开春的时候,楚江大概就能痊愈,到时候走远路可能也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楚江每日都趁他不在或者睡了的时候,出了院子,才敢大声咳嗽,而且咳出的血一日比一日多。

 

晚上,两个人坐在房顶上,衬着皎洁的月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楚江对他讲了身世之后,也就不再避讳,他从军时走过很多地方,小孩儿总是闹着他讲那些寻常百姓一辈子也难去到的遥远地方的故事。

 

“楚大哥,漠北是什么样的呀。”他之前总喊那人将军,后来被勒令改口叫楚大哥。

 

“都是黄沙,没有树,人都住在帐篷里,四处迁徙。”

 

“我听说,那边的人都高高大大的,五官都很深,好看得很,是吗。”

 

“是啊,你这小身板,到那边,比人家的小姑娘还娇弱。”

 

郭辛表示不服,自己只是没有练武,说你要是肯教,我几个月就练得结结实实,可以徒手撕山贼。

 

楚江乐了,起身一跃而下,跳到了地上。背着手看着他。

 

“来啊,从轻功学起。” 他饶有兴趣地说。

 

郭辛吓得有点腿软。上来的时候,他是挂在人家脖子上一起飞上去的,现在让他一个人跳,怎么跳?

 

楚江又背着手叨咕了一堆如何运气如何发力之类没用的废话,说完就默默等着看好戏。

 

郭辛心里已经哭了,瞅了一眼地面,这高度还行,大概是摔不残的,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输人不能输阵,一咬牙一闭眼,也不管什么心法,就直愣愣地就跳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摔倒坚硬地面上的疼痛感。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楚江将他稳稳接在怀里,笑道,“傻子,让你跳就跳啊。”

 

郭辛呆楞楞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那人冷清的气息里。他腾的一下脸红了,从那人怀里跳出来,胡乱的推了他一把,然后横冲直撞地跑回进了自己屋里。

 

他抵在里屋的门板上,气喘吁吁地想。

 

不好,心跳的太快了。

 

 

 

9.

 

年关将近。

 

小孩儿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躲在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楚江也没在意,看着窗外的飘雪,算着日子。

 

过了正月十五,就是皇帝巡游的时候了。

 

他看了看那边紧闭的门,小孩儿应该听不到,然后压抑地咳了几声,果然手心又一片殷红。身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怕小孩儿到时会伤心,或许不辞而别反而比较好。

 

除夕这天,小孩儿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楚江笑他忙得多余,小孩儿说,往常一个人过也就算了,今年你也在,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才像过年。

 

 

楚江看了他一会,叫他。“过来,给你个东西。”

 

郭辛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楚江从腰间解下一个月白玉环,递给他。“过年了没什么能送你的,就给你这个吧。这是当年先帝赐的,我一直戴着。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当了卖钱,大约能能抵上几年的花销。”

 

小孩儿愣愣地看着玉环,眼眶有点红了,却不敢接。“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拿……”

 

楚江不由分说把东西塞到他怀里,“谁说要白给你了。你拿东西来换。”

 

“我……我没有值钱的……”

 

“你有啊,” 楚江伸出手,“差不多做完了吧,给我。”

 

小孩儿这个月捧了一堆草药和香包在屋子里忙活,一看就知道,是在给自己做治伤安神的香囊,他还真以为自己没发现。

 

郭辛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从怀里拿出一个浅黄色的小香袋。“你,你发现啦。这个贴身带着,伤好的快一些。只不过……这个不值钱的,怎么能拿这来换呢。”

 

“我说值钱就值钱,那玉环又不能治伤,还是这个有用。” 楚江说着要去拿香袋。

 

却抓了个空。

 

小孩儿缩回手,攥着香袋,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等等……还有……还有一件事。”

 

“说。”

 

郭辛手心都出了些汗,犹豫了好一会,又把香袋递了过去。

 

有句话他这一个月来反反复复练了无数遍,可到嘴边还是不敢说。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那人道:“在我家乡,香囊是只送心上人的。你要是……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像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楚江心脏狂跳起来,可浑身血液却瞬间冷凝,如坠冰窟。

 

小孩儿的勇气只持续了一秒,就又低了头不敢看他,脸红到了耳根,只有攥着香囊的手还递在他面前。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过去。郭辛的心沉了下去。

 

他放下手,难过极了,还强打着精神安慰那人道,

 

“不要的话也没……没关系,我把那草药取出来,熬成汤药也成的,不会浪费。”

 

“我收下了。” 

 

却听楚江极快的说了一句,然后手上的香袋被抽走了。

 

郭辛惊喜地抬头,还没等看清那人表情,就被搂在了怀里。

 

楚江紧紧地抱着他,力气大到郭辛有点吃痛。

 

 “我很喜欢,谢谢。”

 

他低声道。

 

 

 

10.

 

日子晃晃悠悠就到了正月十五。

 

镇里晚上有花灯节,郭辛期待已久,从过了除夕就掐着日子盼,一直盼到了当天下午。

 

平时衣着朴素的小药师十分郑重的在衣柜里翻了半天。等在外面的楚江好笑地喊了他一句,“喂,这位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来了来了,别取笑我了。” 小孩儿笑着,匆匆推开门。

 

小孩儿衣裳淡雅,却好看得很。鹅黄衣衫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柔和,月白腰带勾出好看的腰线,身侧还系着他送的那玉环。

 

一时之间楚江心里只闪过四个字,少年如玉。

 

郭辛有点紧张。“不,不合适吗……”

 

楚江摇摇头,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很配你。”

 

小孩儿脸又红了,这些天他对着那人常常脸红,强作镇定地直接往外走,结果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夜色流光,人间花灯流转。

 

街道两侧人头攒动,灯笼流光溢彩,芙蓉锦绣,羽扇荷花,淡雅别致,像是缀在夜色中的满天星火。小贩吆喝叫卖着吃的和各类小玩意,好不热闹。

 

郭辛兴奋地在前面蹦跶着,看一眼这边的灯笼,摸一把那边的剪彩。楚江就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小孩儿挑到喜欢的花灯,就回头寻他,拿起来给他瞧瞧,楚江时不时点头应一声。

小孩儿挑到一只和他衣裳同样颜色的浅黄花灯,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回头笑着问。“这只好不好看?”

 

“好看。” 楚江淡淡地点头。和你一样好看。

 

他们在集市上转了很久,走到桥边休息。下面的河里也悠悠荡漾着荷花灯,载着人们的心愿飘向远方。

 

楚江望着脚下的河流尽头出神。忽然感觉有什么温软的触感落在了鬓角,是小孩儿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他回头,提着灯笼的人抿了抿嘴唇,嘴角弯起的弧度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天上星火点点,那人眼里流转着星辰。

 

楚江只愿时间停驻在这一瞬,不再向前。

 

郭辛说,“打灯笼双数才吉利,给你也买一只,凑个一双,好不好。”

 

说着又往人群中走去。

 

楚江在背后叫了他一声。“郭辛。”

 

小孩儿停下回首望他。

 

楚江看了他一会,然后道,“没事,我们走吧。”

 

又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郭辛堪堪挤进那卖花灯的铺子,想着,一定要挑一只最别致的花灯才配得上那人。

 

四周吵闹得很,笑语不断,间或有叫卖的吆喝,一片嘈杂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句轻到几不可闻的,“再见”。

 

郭辛疑惑地回过头。

 

人流来来往往,穿梭不停,却不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大哥……?” 呢喃一样的声音,消散在如墨夜幕里。

 

 

郭辛等了楚江很久,久到集市散了,笑语阑珊,镇里重回一片宁静,楚江还是没有回来。也许……楚大哥找不见我,先回去了?他焦急地跑回小木屋,一把推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人气,不像是有人回来过。

 

心底渐渐有什么绝望的设想浮起,郭辛颤抖着点着了油灯。

 

桌上静静躺着一张字条。熟悉的秀逸笔迹,只写着四个字。

 

“此生珍重。”

 

手上的花灯蓦然落地,郭辛像失了所有力气,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此生遇见你,我何其有幸。奈何缘浅,只望君珍重。

 

若有来世,我会早一点找到你。不知那时,你可还会爱上我吗。

 

 

番外——缘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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