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苑

【楚郭】圣人无情 番外2 情灭

*就一句话,番外也是正文!正文!跳了百分之二百看不懂后文,答应我真的真的别跳好嘛


番外——情灭

 

 

1.

 

承圣初年。

 

 

郭辛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意识变得朦胧模糊,他慢慢地失去了重量,双脚离地而起,漂浮到半空中。

 

他呆呆地低头望着地上躺着的人。冰冷的尸体上缠着锁链,身上残破不堪,四肢均已折断,两肩还插着穿透了的铁条。

 

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探了探尸体的鼻息,回头道:“头儿,怎么办,真咬舌自尽了。”

 

旁边看起来官阶高一些的人恼怒地啧了一声,恨恨道:“这小子看着细胳膊细腿儿的,骨头倒是挺硬。只能希望主子别怪罪吧。”

 

问他楚江在哪儿,那小子一直说不知也就算了,身上连块好肉都没了,竟然还敢嗡声嗡气地跟他们嘴硬。

 

“……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对付这种货,一不小心,就手重了点。

 

那狱卒把玩着手里的一枚月白玉环,不耐烦地说:“得,先回去跟上面报备吧。”

 

魂魄呆愣漂浮在一旁,看着屋子里的两个活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神落在那人手里的玉环上,呆滞的表情倒像是有了点反应。它幽幽地飘过去,要伸手去拿玉环,然而透明的手只是穿过了玉环和那狱卒的身体。

 

两个狱卒走了出去,魂魄本能地跟着出去,一路飘在那玉环旁边,机械地重复试着去抓。当然,他是碰不到的,他只是一遍一遍穿过来,又穿过去。

 

2.

 

魂魄跟着他们飘去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殿。殿下恭敬地站着几个官员,殿上正中一把铺着虎皮的雕花椅,一颧骨高耸,眼神阴郁的男人侧卧在上面。

 

魂魄迷茫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在他眼中,这些会动的活物的身上都包裹着若有若无的烟雾。

 

这一屋子人身上的烟雾都是灰蒙蒙的,只是深浅不同,那狱卒是浅灰,有一两个官员是浓郁的深灰,然而正座上的那个男人身上流动着的,是可怖的深黑烟雾。

 

狱卒把那月白玉环交给底下的一个官员,耳语几句。官员将玉环跪呈给正座上的男人,恭敬道:“圣上,那药师自尽了,还是没能打探出叛臣楚江的下落。”

 

男人接过玉环打量着,魂魄想飘去那玉环旁边,然而那男人身上的黑雾似乎让他心生畏惧,不敢靠近,只得在远一点的空中盘旋浮动着。

 

官员又道:“圣上,不然我们把这药师的尸体绑了示众,或许能引得楚江出来。”

 

男人摩梭着玉环,勾起一丝玩味笑容:“不必。当初楚江逃脱的时候就已经重伤了,这玉环是父皇赠他的,他可是视之如命,如今连这个都送人了,想必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足为惧。“

 

官员疑惑道:“可万一楚江又被哪个郎中救了,岂不是遗患无穷?“

 

男人又道:“所以说啊,你们见识还是短了些。人心如水,堵不如疏。如今西魏入境,正是人心不稳之时,暗地里对朝廷不满或生疑的大有人在。

 

“楚江虽然已经身败名裂,但战功太高,仍有人不信他会犯上作乱,引来外敌。你越把救他的人严刑示众,越可能招来亡命之徒投奔他去。一个楚江不足为惧,人心霍乱才是险事。”

 

“放出话去,说叛臣楚江逃亡之时被一药师所救,却恩将仇报杀了那人,朕深表痛惜。朕此次南巡,定会抚恤百姓,捉拿叛臣,吾等子民不必担忧。”

 

官员惭愧道:“吾皇圣明。“

 

 

 

 

3.

 

 

一个一身黑衣,神色淡漠的男人走进了刀铺,扔了两锭银子在桌上。

 

“要最锋利的。” 男人道。

 

如今这霍乱时节,这么大手笔的客人可不多,老板忙不迭地应了,抬眼瞧了他一眼。只见男人眉目锋利,一身肃杀,可是眼窝深陷,脸上有着病态的苍白。不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眼神阴沉得可怖。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绝命之徒。

 

老板不敢多问,给人拿了把最好的刀,那人便走了。人走之后,老板思索半天,总觉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左思右想,他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会就是这几天皇榜上说的……

 

楚江从刀铺出来,走在街上。

 

这两日城里涌入一帮从边境逃过来的难民,恶民在街上斗殴抢掠,官府不闻不问,守卫都调到正南巡的皇帝身边去了。

 

有人抢了街边店主的粮食从他身边跑过,背后传来气急的叫骂声。楚江目不斜视,淡漠地走过。

 

走到街角,在阴影角落里立着个不起眼的破旧铺子,里面坐着个年纪不大,浓眉大眼的道士。那道士模样端正得很,只是一身道袍皱皱巴巴,发髻也束得歪歪斜斜,看起来十分不修边幅。

 

楚江走过他身边时,道士悠悠开口了。

 

“这位兄弟,看你面硬骨削,印堂杂乱,生气全无,近日必犯兵刃,大不吉。”

 

楚江理都没理。道士接着说:“看你耳后黑白之光掺杂,功德与罪过纠缠不清,隐露猩红之色,想必是曾杀生无数,亦救人无数吧。”

 

楚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冷冷地打量着他。“你是谁,狗皇帝派你来的?”

 

那道士摇了摇头,说:“修道之人,不问世间事。只是看兄弟你额间死气缠绕,执念过深,忍不住想提醒一句罢了。”

 

楚江嗤笑一声,说:“死有何惧。”

 

道士说:“一世生死事小,不入轮回事大。常人执念过深,死后化鬼,徘徊人间。像你这般大功大过之人,得道与入妖邪本就全在一念之间,若执念过重,可就不是化鬼这般简单了。

 

“且放下,且宽恕。”

 

楚江觉得这话十分荒唐可笑,喃喃道:“宽恕……真是可笑,我恕世人,何人恕我。活着已经见够人世污秽,谁管死了之后如何。”

 

道士叹了口气:“世间千般尘缘因果,此生之孽,可报于后世轮回,未竟之缘,或在来生再续。兄弟,这尘世间你就没有眷恋之事,留恋之人吗?”

 

眷恋之事,留恋之人……一个清瘦干净的背影在仿佛眼前闪过,那人手中的药香袅袅飘散,转身冲自己笑得温柔。

 

楚江眸色颤了颤,暗自将那身影从眼前挥了去,低声道:“没有。” 

 

说着不再看他,转身走远。

 

 

4.

 

可是当晚那人还是入了梦。

 

梦里没有鲜血,没有厮杀,他重回了那飘散着药香的小木屋,然后不再离开。

 

晨时陪小孩儿去采药,傍晚再一同回家。闲时就带他游遍大好河山,去漠北看长河落日,去西域听羌笛悠鸣。

 

小孩儿缠着他教他骑马练武,可惜资质平平,总也没有长进,于是闷闷不乐。他便把人搂在怀里,笑着哄说,你那手是治病救人的,耍刀弄枪的事情我来就好了。

 

楚江被自己咳出的血呛醒了。他抬头抹了抹嘴边的腥红,在黑暗中呆望着房顶,不知怎得,忽地生出点不切实际的期待。

 

等这两天事情结了,若是自己侥幸还有一口气在,也许能回去再见上他一面。

 

可能是因为这么点念想的缘故,第二天走在街上被一个行乞的难民揪住裤脚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乞丐哀求着:“爷,行行好,给点银子吧,我们一路逃难过来,老人孩子病了也没钱医治,实在活不下去了……”

 

楚江蹲了下来,掏出些碎银,放在他面前。

 

那人颤抖着磕头:“谢谢爷,您救了我们全家一命,爷是好人,好人呐。”

 

楚江起身,街上四散着的流民晃晃悠悠地都聚过来。

 

其他路人都行色匆匆,不曾向他们看过一眼。这乱世里,众人皆自顾不暇,难得遇上一个心肠好的,他们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楚江默不作声地把碎银放在一只只脏兮兮的手上,后来人越聚越多,他分不过来,只好把钱袋掏出来放在地上,说:“我一共只有这么些,你们分吧。”

 

难民们争抢着一哄而上,他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忽然有人犹疑着问了一句。

 

“他……他是不是楚江?”

 

周围的视线突然聚到了他的身上。正捡着钱的难民们听了,赶紧把钱揣着护在怀里,惊疑地从他身边退远。

 

“楚江?不是那个想篡位的叛将吗?”

 

“就是他把西魏人放进来的?”

 

“……前两天看皇榜说楚江好像确实逃到附近了。”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原本在街上漠然来往的路人们也纷纷停住了脚步,带着犹疑和惊恐的眼神打量着他。

 

有个没抢到钱的难民大着胆子粗声粗气地问:“你……你是楚江吗!”

 

楚江转向他,眼神冰冷:“是又如何。”

 

 

5.

 

人群一下子炸了,原本惊疑不定的眼神纷纷化为骇然与怨恨。听到这边的骚动,远处有一队官兵带刀围了过来。难民们看有官家撑腰,状了些胆,指着楚江咒破口大骂。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流亡此地!”

 

“你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为何还敢苟活于世!”

 

之前领了他的钱的人有些气虚,不敢带头叫,却也目光恨恨,跟着应声起哄。楚江冷笑一声,转过身信步向外走,视挡在他身前的官兵如同草芥。

 

“掂一掂自己的斤两,不想死的赶紧滚。“

 

领头的官兵道:“ 楚江,你通敌叛国,杀害无辜,罪无可恕,快束手就擒去皇上面前领罪。“

 

楚江挑了挑眉:“呵,是我脑子不好使了吗,看你们的打扮是御林兵呀,当初萧绎篡位引敌的时候,打前锋的好像就是你们。“

 

领头的手一挥带着人马扑了上去。楚江手起刀落毫不留情,片刻几个士兵已经身首异处。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围观的平民尖叫咒骂着逃开到一旁,七嘴八舌地喊叫着:“杀人啦!杀人啦!”

 

“看那楚江,果真是毫无人性!“

 

“如此残暴,难怪他连救了他的药师都杀!“

 

楚江在嘈杂的咒骂声中听到这么一句,登时血液冰凉,动作骤停,肩上被砍了一刀也恍若未觉。

 

他猛然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神色可怖如同修罗鬼刹,恶狠狠地问:“你说我杀了谁?“

 

那人吓得瞬间脚下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往后退:“皇榜……皇榜上说的……你不是前两天刚杀了一个药师吗?”

 

看他没有反应,渐渐有人大着胆子接着骂:“你连一个救了你的人都不放过,你说你是不是畜生!”

 

又有人冷笑回应:“那药师连楚江都救,善恶不分,说不定死有余辜,看以后哪个不长眼的救他!”

 

周围人纷纷应和着:“说的对,该死!”

 

楚江呆立在原地。

 

死了……

 

谁死了?郭辛死了吗?

 

开玩笑的吧。

 

那个永远温柔笨拙的人,那个比任何人都善良,在这般污浊尘世中爱着众生,拯救着世人的人,死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有士兵看他突然不动了,提到冲着他的脖子砍去。明晃晃的刀马上就要落下,男人依旧呆然不动。

 

他们说什么皇榜。

 

皇榜……

 

他一定是被萧绎他们抓了去。

 

难道……是我……害死他的吗。

 

四周嘈杂异常,可是楚江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天地荒芜,万物皆死。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倏然崩塌。

 

没有了,这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刀光反起冷然的光,几乎已经贴上男人的脖子。呆立的人甚至没有转身,却瞬间反手扼住那士兵的脖子,咔嚓一声,直接扭断。

 

下一刻,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那一队士兵,登时血花四溅,一队人马只剩下一个士兵还能喘气。

 

四周鸦雀无声。

 

楚江抬起头,眼神可怖,目光泣血,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说:“回去告诉萧绎,想要杀我,这么点人怎么够。明日午时,城外西南三里,他若不亲自来,我就带兵屠城。”

 

 

6.

 

入夜。西南城郊。

 

一袭黑衣的男人踏着夜色走入林间。

 

随着那男人的脚步渐近,林间飞虫鸟兽的声响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了,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嘎吱,嘎吱,只有男人踩过断枝的声响,突兀地回响在寂静山林中。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了。

 

枝头上停着的鸟儿像是感知到什么危险,呼啦一声飞走。草丛间的几只松鼠向这边张望片刻,本能地掉转头跑远。

 

男人闭目靠在树干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如同夜色里一尊诡异阴森的雕像。

 

耳后隐约有猩红的光一闪而过。

 

他就这样靠坐了一夜。

 

第二日午时将近,楚江缓缓睁眼。

 

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灰败的死气,眼窝深陷,眼底仿佛一潭寂静的死水。

 

一头青丝一夜之间赫然已成灰白。

 

楚江缓慢而僵硬地动了动身子,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落叶,恢复了一丝活人的样子。然后他一点点解开缠在刀上的绳子,提着刀走了出去。

 

 

天色阴郁,平野苍莽。

 

城外几里的平原上,上千手持长枪,身披盔甲的士兵列队排开。

 

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半空中,盘旋着一团半透明的暖白光团,隐隐约约是个年轻人的模样。不过无人看得见。

 

魂魄低头看着人们。它无法辨清凡人们的脸孔,只看到成片连绵的灰色雾气缠绕在他们身上。

队伍正前方,一台高悬的龙轿,那里黑雾最盛,一个华衣锦袍的人盘坐在里面。

 

魂魄呆呆地盯着他手里的月白玉环。

 

忽然,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视线从玉环上移开,转头望向远处。

 

只见漫漫沙尘中,有个男人只身从远处缓步走来。

 

那个人周身裹着的雾气,和下面灰蒙蒙的一大片都不一样。一半乌黑一半纯白,界限鲜明,又互相缠绕。

 

魂魄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木然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种近似于欣喜的表情,他甚至不再看玉环,转而急切地向那个人飘过去。

 

那人在阵前停下了脚步。

 

空气肃穆,只有黄沙刮过的声音。

 

坐在龙轿里的人开口了:“楚江,亏我以为你真的有兵可带,还特地给你准备了这么大阵仗。谁知你竟然愚蠢到一个人前来送死。”

 

他说着叹了口气:“也罢,你我这么久的交情,朕总是要亲自送你上路的。”

 

楚江声音平静而低沉:“郭辛在哪。”

 

“哦,是说那个被你残忍杀害的药师吗,” 皇帝别有深意地笑了,抬了抬手,下面有人推出一副雕花棺木,“朕为他准备了一副好棺木,以慰藉他在天之灵。” 

 

棺木被缓缓推到了男人面前。

 

魂魄飘到男人近处,在几米外的半空中停了。它看清,那个人身上除了黑白交织的鲜明雾气之外,还隐约透出一抹不祥的猩红之色。这让它本能地畏缩,不敢再继续向前。

 

楚江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棺盖。

 

一个年轻人安静地躺在里面。他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浅白衣衫,身边放着防腐的香袋,表情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男人用刀柄挑起他宽大的衣袖。里面细瘦的手臂上遍布淤黑,还有数节不自然弯折的弧度,昭示着身体的主人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楚江又微微掰开他的下巴,看了一眼。

 

如同一潭死水的眸色终于有一瞬间的波动。

 

 

楚江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对安睡着的人轻声低语。

 

“我来接你了。”

 

魂魄疑惑地歪了歪头,懵懂地看着他。

 

“你一定很疼是不是?” 男人语气轻柔地问着,似乎棺木中的人真的会回答他一样。

 

“如果不是救了我,你本来可以安稳的当一个好药师。如果不是我抛下你,你也不会被他们抓了去折磨至死。”

 

男人垂着眼,声音带着死寂一般的平静。

 

“郭辛,你……有没有后悔遇见我……”

 

魂魄在几米之外静静地听着他说,他听不太懂那个人说什么,那个人也看不见他。

 

男人沉默了一会,又说:“遇见你之后,我差一点以为,这人世间还没有腐朽得无可救药。”

 

“但是我似乎错的很离谱。错到最后我连你也失去了。”

 

“我本来想随你去了的,可是即使是到了阴曹地府,我恐怕也无颜见你,无颜见那些因我而死的兄弟亲人。”

 

魂魄原本懵懂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它惊恐地看见那个人身上的猩红之气越来越浓重,越来越刺眼。

 

不远处的皇帝扬声道:“楚江,叙旧时间足够了吗,是不是时候算一算你欠我大梁的账了。”

 

楚江点点头,说:“我和大梁的账,确实该清一清。”

 

他不紧不慢地把棺盖合上,又把棺木悉心的推到旁边的空地上安置好,然后缓步向阵前走去。前排的士兵齐齐用枪尖对准了他,他浑不在意,脚步未有停歇。

 

走到阵前,和大军只剩下几米的距离,楚江环似了一圈, 对着空气中的什么人喃喃道。

 

“你们说,这世间如此善恶不分,忠奸不辨,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毁了比较好。”

 

“你们一个个都死不瞑目,我不知道如何能报你们的冤屈。这里有这么多人,叫他们都来陪葬,可够么。”

 

 

7.

 

雷雨将至,天色更加阴沉。

 

浩荡队伍面前只有形销骨立的一人。

 

皇帝道:“叛臣楚江,你身为守边将领,不仅拥兵自重,意图篡位夺权,还勾结外敌,引狼入室,天下多少百姓因你而死,故土流离。更有甚者,逃亡过程中还不知悔改,残杀无辜,今日不诛你于此地,朕难以向大梁子民交代,难以——”

 

话音未落,只见楚江一个闪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拧断前排一个士兵的脖子,抽出他腰侧的长刀朝向皇帝的面门精准地掷了过去。

 

嗖的一声,利刃破空的声音。

 

龙轿前一个侍卫慌忙飞扑过去,还未来得及用剑格挡开,那飞刀直接穿透了他的头,带血的刀尖堪堪停在皇帝眼前。

 

皇帝惊出一身冷汗,直接从龙轿上跌了下去,冷静不再,厉声大喝。

 

“全军听令!诛叛臣楚江!就地处死!格杀勿论!”

 

随着一声令下,几千士兵齐齐举起尖刀,黑压压地向孤身一人的男人围剿过去。

 

一场血腥屠杀拉开序幕。

 

被层层包围的人手中长刀飞舞,刀刀致命,不过一会儿,身边就躺满了身首异处的尸体,鲜血飞溅喷到他的脸上身上,整个人宛若化为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士兵们被激得杀红了眼,纷纷怒吼着朝他扑过去。

 

“他只有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怕什么!一起上!杀了他!”

 

楚江仰天大笑,张狂不可一世:“都一起上,这样我砍得快一点!” 说着又毫不留情斩断一名扑过来的士兵的手臂。

 

士兵惨叫着滚在地上,更多的人嘶吼着围过来。

 

所有人都没料到,那将死之人能如此凶悍异常,楚江身上大小刀伤无数,还有一两把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未觉,身边尸横遍野,斩下的士兵都叠成了小山。

 

皇帝本想亲眼看他死,咬牙切齿地在阵中围观,但是有好几次那本来离得很远的男人,忽然撕开重围,毫厘之差几乎就要一刀致他于死地,皇帝只得一退再退,不敢再近他身。

 

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甚至更久。

 

男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的右肩被砍到一瞬间抬不起来,一圈士兵终于瞄准了机会,咆哮着一齐举刀向他刺过去。

 

刺啦。

 

楚江被数十把刀剑穿胸而过。

 

男人举起的手终于停在了半空,缓缓地落了下去。

 

咣当,他手中的刀落地,眼睛还如地狱鬼刹一般怒睁着,瞳仁却渐渐僵硬下去,最终不动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死了?” 过了好一会,有士兵紧张地问。

 

“……死了吧……” 他们小心翼翼地围过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死了,死了!叛臣楚江已斩!”

 

快要力竭的士兵们骚动欢呼起来,消息传到站在后面的皇帝耳中,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得意的笑了起来。

 

一直浮在楚江上方的魂魄怔忡地飘下来,落到男人身旁。

 

男人的头垂着,脸上满是血污。魂魄眼神空洞,缓慢而呆滞地伸出双手,像要捧起那人的脸,嘴里还啊啊的唤着什么。

 

然而,无人听得到。

 

8.

 

忽然不知从何处刮过一阵诡异的阴风,扬起的沙尘迷得人们睁不开眼,原本飘在男人身边的魂魄被吹飞到一边。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空中飞鸟的声音尽数停歇。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声惨叫。

 

士兵们艰难的睁开眼望向声源,他们一瞬间惊骇地呆住了。

 

那个被数十把尖刀扎穿,死透了的男人,竟然动了。他手里提着一件盔甲,而那盔甲的主人,此时已经化成一滩泥一样的血水。

 

男人将盔甲丢在了地上,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没有焦距,眸色赫然化作恐怖的猩红,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而嗜血的笑容。

 

下一秒,他瞬间就移到了另一个士兵面前,扼住了他的面门。那速度快到肉眼几乎跟不上,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士兵还未来得及叫,就又化成一滩泥沙。

 

男人抬手舔了舔指尖的血,满意地笑了。

 

却说当日那道士并没有看走眼。凡人论功过入轮回,有大功者得道,大过者受罚,执念过深者化鬼徘徊人间。

 

自古以来,大功大过之人多出于王侯将相,况且善恶功过并非泾渭分明,如楚江这般边关重将,战场上沾了无数鲜血,有杀生之大过,却亦保家卫国,拯救黎民万千,有救人之大德。功过交缠,死后得道入魔全在一念之间。

 

楚江恨极了这不公人世,身虽死意难平,常人执念如此多化为厉鬼,而他则就地尸化,直接入了魔。

 

大煞灾星于南岭现世。

 

接连几个人被楚江碰过一下,就化作泥沙,被眼前景象震惊到僵硬的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如今他们眼前的,根本不是个活人。

 

皇帝早已跑的不见踪影,士兵们也开始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可他们哪里逃得掉,一个又一个人在楚江手里惨叫着惊惶死去。此时楚江全然没有活人的善性可言,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光,都杀光,天地不仁,欠我一分,十倍奉还。

 

不出一会,数千士兵已经快被他屠戮殆尽。

 

看着这一片人间炼狱,魂魄的眼神竟然慢慢从一直以来的迷茫逐渐转为清醒,它急切地喊着什么,飞身挡在已经化为邪祟的楚江面前,像要阻止这一场可怕的屠杀。

 

可是楚江只是穿过了他透明的身体,把手伸向一个又一个惊恐绝望的人。

 

士兵已经杀光了,屠戮又蔓延到了城内。手无寸铁的平民们尖叫着逃跑,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摔到了地上,还未等爬起来,楚江已经闪到了她身前。

 

妇人绝望地哀求他:“求你了!别杀我孩子,你杀了我吧,放过我的孩子!”

 

楚江猩红的眼瞳没有丝毫波动,将手伸向婴孩。

 

那魂魄张开手臂,摇着头挡在他面前,嘴里似乎在说着,不要,不要,然而下一刻,婴孩和女人还是一同化成了泥沙。

 

楚江又摇摇晃晃向下一个活物走过去。

 

 

9.

 

 

有水从魂魄空洞的眼睛里不住流下来。

 

谁来救救他们,救救他吧,不要再让这场杀戮继续了……

 

魂魄本不会有泪水,而它却哭了。

 

泪水顺着透明的脸颊流下来,缓缓滴落到地面上,竟然晕开了一个个真实的水花。

 

有淡淡的橙色光晕从魂魄心口处溢出,原本透明的身体逐渐有了实体,魂魄整个人身上宛若燃起了明亮的灯火一般。

 

遥远而庄重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悠悠传来,在魂魄心底响起:

 

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

 

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

 

摇摇晃晃寻找活物的人像是感觉到了背后有什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猩红的眸子视线里倒映出魂魄的影子。

 

魂魄愣怔地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的一团橙色光晕,伸手将那一团拽了出来。

 

那是一颗心脏的形状。

 

魂魄不知道那是什么,冥冥之中,他本能地觉得,那柔软的光亮有着荡涤黑暗,济世镇魂的力量。

 

魂魄的双脚踩在了地上,它双手捧着那跳动的火苗,一步步向楚江走过去。

 

楚江脸上满是血污,像盯着其他猎物一样,定定地盯着它,等魂魄走的近了,楚江慢慢抬起了手,只要那手一碰到它,魂魄也许就会灰飞烟灭。

 

只是不知为何,猩红的眸子只是戒备地盯着它,迟迟没有落下手去。

 

魂魄走到了他的面前。它低头看了看那团橙色的光晕,流动着的火焰宛若有生命般,柔和地跳动着。

 

在那团光晕的正中心,有一小块地方,最为明亮,最为柔软,比别的地方的光晕都更加美丽。

 

魂魄将那一小块撕了下来,虔诚地捧着它,踮起脚。

 

楚江像一只安静的野兽,任凭它靠近自己,没有动作。

 

魂魄把这一小块最亮的灵魂轻轻放在了楚江额头上。

 

那团光晕闪动了一下,融进了他的前额。

 

楚江觉得自己一直徘徊在一片漆黑无边的世界,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尽头。头顶忽而有一束温暖的光亮穿透无尽的黑暗,笼罩在他身上。熟悉而空灵的声音像一首温柔的镇魂歌,悠悠飘进心底。

 

那个声音说。

 

“愿今后有人疼你,爱你,不再伤你。”

 

“愿你喜乐安康,不再悲伤,不再仇恨。”

 

“愿你放下执念,宽恕世人,也宽恕自己。”

 

黑暗被驱散了,万物生长,雨水伴随着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楚江眸子中的猩红慢慢地褪了下去,身上的暴虐气息也消失不见,他终于解脱一般地阖上眼,缓缓倒了下去。

 

魂魄将缺了一块的灵魂放回心口,它的身体重新开始变得透明,双脚也离地而起。有遥远的声音在呼唤它,那是轮回对已故亡魂的召唤。

 

魂魄闭上眼睛,化成一束金光,消失在了天边。

 

 

10.

 

 

两年后。承圣三年,西魏破梁,梁元帝萧绎卒于江陵,南朝梁覆灭。

 

十年后。一位云游道人路过南岭,见此地草木不生,群鬼作乱,忆起当年往事,不仅感慨叹道,此乃天意之劫。

 

群鬼嘶吼着要咬碎一人的尸骨,然而那人额头隐约有橙光闪烁,群鬼靠近不得,日夜哀嚎。道人摇头叹息,将那人的尸骨移葬了别处,又在南岭建庙渡魂。

 

七百年后。南岭三十里外一深山中,尸王出世。

 

懵懵懂懂从尸堆中爬出来的男人什么也不记得,只有心底一个声音在悠悠诉说着亘古的故事。

 

宽恕世人,宽恕自己。

 

恕之,恕之。

 

原来,我叫楚恕之。

 

 

 

 

 

漫天火光中,郭长城被大力地推出了结界。前方有血肉被撕扯,骨头被啃碎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于此同时,一束橙色光芒射进他的额头,千年前的记忆终于苏醒。

 

楚恕之带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还环绕在耳畔。

 

“原来,你的情窍一直在我这,我一会就能还给你了。”

 

“傻子,下一次可要看好了,别再随随便便爱上第一眼看见的人了。”

 

一直以来心底空空荡荡的地方,刹那间被如海啸一般的强烈情感席卷淹没。那人的一颦一笑,说过的每一句话,看他的每一个眼神,如同走马灯一样在郭长城眼前闪回。

 

千年前,那个人曾在马背上第一次对他伸出手。

 

千年后,那个人为他补了一对成双的花灯。

 

那人曾在断崖下满身鲜血地狠狠吻他。

 

那人曾在绚烂焰火下对他说,我是认真的。

 

……

……

……

 

郭长城的情窍终于回来了。

 

那是因为,楚恕之死了。

 

 

番外二——情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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