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苑

【楚郭】圣人无情 47

*楚郭偏原著向,类似灯芯无情梗,前世今生梗。

*基友 @四十七 说,47章必须干大事。

*别哭,是HE。还有大约两更结正文。




四十七、

 

 

(1)

 

 

曾经,郭长城借来情窍爱上楚恕之的那段时间,他做过一个梦。梦里,窗外生长着一棵树,他一直默默望着那一抹绿意,从抽芽开始,望到它长成郁郁葱葱,却从来没有走近去看看它。

 

终于有一天,他推开了房门,走到了树下,第一次摸了摸那粗粝的树干,抬头仰望斑驳的树影,然后靠在树下睡了个午觉。

 

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那样做过了一般。

 

庙会回来的当天晚上,那盎然的苍绿久违的又入了梦。只是这次,满树苍绿已经尽数开成浅白的花,轻风拂过,花瓣在空中簌簌飘扬,落雪成白。

 

原来这是一树海棠。

 

树下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古代黑色长衫,背影挺拔修长,正弯着腰给树下的土壤浇水,一些白色的花瓣落了在他肩头。

 

他走得近了,那人回过头。五官锐利,神色淡漠,一双桃花眼却似深情。

 

……楚哥?

 

“你来了。” 那人道,放下手中的水篮,静静地望着他。

 

……我来了?……你在等我吗……你等很久了吗?

 

那人向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支带着花苞的海棠枝桠。他疑惑地接过去,碰到树枝的一瞬间,原本未开的花苞悠悠绽放,盈盈如雪。

 

那人原本沉寂淡漠的表情染了一抹笑意,轻声道:“现在我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

 

那人没有回答他,漆黑冷清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满树的海棠还飘落在身上肩头。

 

望着他的背影,郭长城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若是不叫住他,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走,别走。

 

于是他拼了命的追上去,却可无论如何奔跑都无法靠近,最后那人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郭长城醒了,窗外依旧漆黑一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枕边的帽子,躺着瞪了好一会眼睛,叹了口气下了床。

 

他还是放心不下那人,他得去看看,确认他还好好地睡着才行。

 

郭长城打开楚恕之的房门的时候还有点心虚,他想着,自己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大概又会被楚哥骂吧。

 

可是,下一秒他的血液就凝固了。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丝熟悉的气息也没有。

 

睡意一扫而空,郭长城踉跄着冲回客厅开了灯,只见茶几上放着白天他送给楚恕之的那个傀儡娃娃,旁边还有一张便签。

 

‘ 我去办些事,别乱跑,等赵处他们来。’

 

郭长城慌忙掏出手机拨了楚恕之的电话,冰冷的关机提示音让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两日隐隐的不安像是在此刻如同泄了洪一样涌出,他直觉楚恕之不是出门办个事那么简单,他没办法就这么平静的回去睡觉,等到明早和赵云澜他们汇合,或者期待着楚恕之自己回来。

 

郭长城甚至顾不得收拾,抓起挎包直接冲出门去。这时,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傀儡娃娃忽地一动,从娃娃手里提着的袋子里嗖地闪出一道亮光,直奔门口飞去。正要握上门把的郭长城只觉被一股大力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他傻了。一只成年男子那么高的白骨傀儡稳稳当当地挡在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

 

 

(2)

 

此时,十几公里外的西南郊区。

 

一身墨色的男人在老庙门前站定。月色被薄云隐去,林间昏暗至极,男人没有开手电,整个人隐没在一片漆黑中,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似乎感觉到了来人是谁,那庙里地底深处有什么开始躁动不安,原本一片死寂的林间回荡起若有若无的悲鸣,和毛骨悚然的悠悠叹息。

 

你来了,你来了……

 

楚恕之神色平静无澜,淡淡道,嗯,我来了,仿佛是对那声音的回应一般。

 

他走到边上折下一根树枝,退开到庙门百米之外的地方,抬手随意地在左臂上划了道深刻见骨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不过他不甚在意。楚恕之让鲜血顺着树枝淌下去,不一会就把整根树枝染成了黑红色。

 

他嘴里低边念着什么,边用沾血的树枝在地上划过,他不紧不慢地围绕着老庙一路走,被他划过的地方都闪出金色的光芒,仿佛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壁。最后划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淡金色圆圈。

 

那是一道结界。

 

他回到最初划线的地方,将染血的树枝插进地面,燃起一道符咒,伴着冲天的火花,他沉声道。

 

“血作媒,魂为饵,设此结界。除此血此魂,凡生魂不得入,死灵不得出。血不尽咒不止,魂未灭咒不除。”

 

随着话音落下,一束强烈的金光将他包围了,然后他缓缓跨进了结界,身影消失在了老庙中。飘散着的鬼鸣也随之一同被隔绝了,结界外又恢复一片死寂,林间静谧无声。

 

`

 

(3)

 

 

酒店里。

 

一人一骨已经对峙了半小时。郭长城上一次见这么大只的白骨傀儡,还是镇魂灯重燃之前,他和楚恕之一起收集生魂,遇上一堆幽畜的时候。

 

这种傀儡,武力值强到可以一手捏断幽畜的脖子。

 

郭长城知道楚恕之这次是铁了心不放自己出门了。白骨傀儡就抱着臂靠在门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郭长城试了各种方法想绕过它,未果。来软的会被不耐烦的扒拉到一边去,来硬的他就会被一脚踹回沙发边。郭长城欲哭无泪,甚至开始和傀儡讲道理。

 

“大哥,你放我过去吧,我真的得去找楚哥,你家主人可能有危险啊。”

 

那白骨掏了掏耳朵,虽然他并没有耳朵。郭长城觉得,如果它有眼睛,现在一定是在翻白眼的。它仿佛在说,我家主人有危险也轮不着你去救啊,弱鸡。

 

在第一百次作战失败之后,郭长城终于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他心灰意冷地拨了赵云澜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巍:“小郭,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来电话?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就到了。”

 

郭长城虚弱地说:“大人,你们快来帮帮我吧。楚哥留下字条一个人走了,还留下一只大傀儡不让我出门,我觉得……他会出事。”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会,再开口声音凝重了不少。“小郭你别急,我去叫云澜来接电话,我们马上就过去。”

 

郭长城只觉身心俱疲,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发现对面是看不见他点头的。焦虑,担忧,束手无策,郭长城一手拿着电话,屈起腿缩到沙发上,消沉地把头埋进了膝盖。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他沮丧地抬头瞪了傀儡一眼,神色幽怨。那白骨傀儡站在沙发面前低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用拇指刮了刮他的脸,然后屈起指腹捏了两下,似乎在表示安慰。

 

郭长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它。只有一个人,会在捏他脸的时候有一些独特的小习惯,那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赵云澜,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郭长城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像第一次看见这只傀儡一样,上上下下地重新审视它。他刚才怎么没发现,这傀儡的身高,骨架,动作,神态,分明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赵处,” 郭长城死死地盯着傀儡,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赵云澜,“你见过楚哥平时,用过一只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白骨傀儡吗。”

 

赵云澜也愣了好一会,犹疑道:“一模一样的傀儡,你说的不会是他的本骨吧……”

 

郭长城听赵云澜在那边解释着,听到最后脸上血色已经褪尽了。尸道者自己的骨头,称为本骨。尸道者善于操纵白骨当作战斗用傀儡,自身的本骨抽出几根,自然也是可做成傀儡的。只是本骨和魂魄相连,是尸道者自身命脉的一部分,若离了身太久,对自身魂魄有损,甚至有灰飞烟灭的风险,所以从来没有尸道者拿自己的本骨作傀儡。

 

除非,他本就有灰飞烟灭的打算。

 

郭长城默不作声,赵云澜在那头有点急了:“小郭?小郭你还在听吗?等我们,我们一会就到!”

 

郭长城沉默地挂了电话。这几天的场景在他眼前回放,让楚恕之流泪的梦魇,他布满血丝的眼瞳,不同寻常的脆弱模样,还有今天一整天陪着自己的温柔纵容。

 

他是沉溺在那个人不动声色的温柔里了,才没发现,当楚恕之隔着小熊人偶装轻轻拥抱自己的时候,当楚恕之今天无数次静静望着自己的时候,那样子,分明是在告别。

 

楚恕之不是出门办什么事,甚至不是可能会遇到危险,他是根本就,铁了心没打算再回来。

 

你又想,就这么抛下我吗。

 

郭长城心里没由来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种令人呼吸困难的绝望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在很久很久之前。

 

郭长城站了起来。换了平时的他,现在一定崩溃地开始哭了,可是他没有。他现在出奇地冷静。白骨傀儡看他站了起来,又退回了门口,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郭长城只是走向厨房,扫视了一圈,拿起了一把看起来最锋利的刀。

 

 

(4)

 

 

老庙里。地下室。

 

楚恕之沉默地站在书写着亡者竹简的祭台前。面前三只香炉正悠悠冒着青烟,那是束缚亡魂的封印还在起作用的证明。

 

楚恕之走上前去,将还在流血的手臂伸到最左边的一只香炉中。

 

嘀嗒。随着鲜血流入香坛的泥土,原本燃烧着的香瞬间从根部开始腐化开裂,香炉中的青烟骤然熄灭。

 

他解开了第一道封印。

 

轰隆隆。与他前几日召唤尸骸时一模一样,从地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挣动着浮上地面,大量的黑雾从那只熄灭了的香炉中冲着涌出,瞬间顶破了地下室的天棚。

 

楚恕之身子动也没动,周围倏然张开白骨汇成的巨大屏障,将祭台和自己护在屏障之下。巨石与沙土从头顶滚落,不一会,在漫天的尘沙飞舞之中,四周塌陷成了一片废墟,形成一个骇人的巨坑,如同镶嵌在地面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只有他站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源源不断的黑雾叫嚣着冲出,无数尖叫着的模糊的脸汇集在一起,最后只见一个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赫然漂浮在空中。那东西的根部还连在小小的香炉里,上头却像是一张有生命的黑色巨网,铺天盖地。

 

那是万千亡魂的怨气化作的实体。

 

那东西幽幽“开口”了,千百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齐声吟唱。

 

“楚江,一千年了,你何时偿命!”

 

那声音卷挟着气流,几乎要把地面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尽。和那庞然大物相比,楚恕之小到如同一只一脚就能被碾死的蚂蚁。然而他岿然不动。

 

楚恕之沉声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若欠你们的,我还你们就是。”

 

“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搞清楚,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5)

 

 

郭长城从厨房里拿了一把锋利的刀,然后走了回来。

 

没有表情的白骨微微动了一下,竟然像是有点紧张。然而郭长城根本没有看它,与它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客厅的窗台。

 

他拉开窗户,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他的头发和衣领猎猎作响。他向下望了望,楼下什么障碍物也没有,一片平地。

 

八楼,他肉体凡胎,摔下去必死无疑。

 

郭长城转身看向白骨傀儡,向来软糯温和的声音此时平静极了。“你是他身上的骨头,你应该懂的,我必须去找他。”

 

“要是不行,那就现在死在这,当作陪他吧。”

 

说着,他一只脚跨上了窗台。白骨浑身震了一下,突然向郭长城冲过来,郭长城一秒也没犹豫,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郭长城感觉自己急速地下落着,天色太过漆黑,他连地面在哪里也看不太清,不过八楼并不高,他知道自己再过几秒就会重重摔到地上,摔得脑浆迸裂,鲜血四溅。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涌了上来,郭长城浑身颤抖,握紧了手里的刀,死死咬住了牙。

 

他在赌。

 

白骨傀儡跟着他跳了下去,拼了命地想抓住他。在落到地面的最后时刻,傀儡终于一把揪住了他,化成支架垫在他身下,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

 

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震得支架四散崩开,郭长城在被缓冲了一下之后磕到了地上,左脚咔嚓一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四散的白骨在地上跳动着聚合在一起,重新化为和楚恕之一模一样的骨架。那傀儡急忙跑过来,要扶起郭长城,郭长城抓起掉在一旁的尖刀,忍着左脚剧痛爬起来,踉跄着退到一边。

 

他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傀儡在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郭长城说:“我是不会回酒店的。我打不过你,但是你再拦我,就只能带着尸体回去了。“

 

白骨犹豫着抬了一下手。郭长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

 

傀儡不动了。

 

一人一骨僵持着。鲜血顺着郭长城白皙的脖颈往下流,滑进衣领,染红了衣襟。

 

半晌,那白骨傀儡低下了头,像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一道白烟浮起,从窗子里飞下来一个什么小东西,烟雾散去,只见小小的傀儡娃娃静静躺在白骨傀儡消失的地方,它手里提着个袋子,里面露出一截白骨。

 

郭长城终于松了口气,他从包里掏出纱布和胶带,胡乱给脖子止了血,又看了看脚踝,那里肿的像个包子,无法使力,但是似乎还能动,估计是脱臼了。

 

没断就好,他已经顾不得别的,一秒钟也不想多等,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捡起那小傀儡娃娃,朝向西南开车狂奔而去。

 

楚哥,这一次你必须等我。

 

 

(6)

 

 

结界中。

 

当楚恕之熄灭第二个香炉的时候,香炉中呼啸而出的怨气把整个结界淹没了。


从外面看起来,以一圈淡金色的透明墙壁为界限,墙壁内里面如同一只墨色的大染缸,弥漫着浑浊的黑雾。

 

楚恕之正站在黑雾的正中间,他的身上脸上被黑雾割出细小的伤口,开始渗出血迹,但是他似乎浑然不觉,只呆立在原地,深灰的瞳孔涣散一般地放大了。


与第二道封印一同被解开的,汹涌而来的,是生前的全部记忆。

 

三十载如一瞬,将门府邸的一个孩童呱呱落地,少年替父挂帅出征一战成名,戎马十年征战边疆,一无所有行将末路之时遇到一生眷恋,最终依旧无法反抗命运走向无尽深渊。

 

楚恕之神色恢复清明的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淡金色的结界上碎开一道裂纹。

 

“好,我的确有罪要赎。”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血,低声道,“你们怨气千年未解,不愿转世,受困于此,而我却能重回人间,确实不公。”

 

“如果啃食我的血肉能渡化你们的话,那这条命,你们就拿去。”

 

 

(7)

 

 

 

汽车急速行驶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郭长城攥紧了方向盘,脸色被向后掠去的路灯闪的明明暗暗。

 

郭长城一路上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见到楚恕之。他无法想象,如果楚恕之已经死了,如果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那个人,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他的头脑从未如此刻这般冷静,心里某个地方却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老庙越来越近。

 

远远望去,一面透明的鎏金色环形墙壁倒扣在大地上,像是暗夜中的巨大金钟罩,将老庙所在的地方被包裹在里面。

 

楚哥,那是你设的结界吗……我是不是,还没有来晚。

 

已经凉透了的四肢百骸这才缓缓恢复了一丝温度,心脏也仿佛重新跳动起来。

 

郭长城终于跑到了结界面前,由于左脚每次着地都牵起剧痛,短短几百米他已经摔倒了无数次,身上脸上都是被地上的乱枝碎石割出的伤口,狼狈不堪。

 

他喘着粗气抬头望着眼前的流着金光的巨墙,墙内墙外像是两个隔绝开来的世界,墙内一片黑暗的混沌,不辨五指。

 

细细一看,那结界上已经有数条纵深的裂痕。浓重的黑雾流动着,不断撞击着墙壁,又弹回去,不过依旧不见半点黑气溢出来。

 

头顶几只飞鸟扇着翅膀飞过,马上就要穿越结界的时候,只听见几声闷响,鸟儿仿佛一头撞在了什么真实的障碍物上,扇着翅膀倒退了几米,改变了飞行的轨迹。

 

进不去吗……郭长城用手掌轻轻贴上墙壁。手掌下的触感冰凉又柔和,如金属般冷硬,又像是流水般温柔。

 

好像是那个人的气息。

 

郭长城闭上眼睛,手下流动的仿佛不是结界,而是那个人的灵魂与血液,熟悉而又温暖。冥冥之中,他不知为何觉得,他能够穿过去的。

 

楚哥,楚哥,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手下的阻力竟然真的消失了,他的手像穿过流水一般越过了结界。

 

郭长城睁开眼,不带丝毫犹疑地踏入了墙内的混沌之中。

 

 

 

(8)

 

 

进入结界的那一刻,四周的寂静无声就被永不停歇的悲鸣覆盖了。 怨魂们感知到有活物闯了进来,瞬间向他压下来,叫嚣着要把他撕成碎片。

 

挎包里青烟一闪,白骨傀儡忽地出现在他身前,牢牢地将他围在怀里。

 

“快回去——” 郭长城大喊一声,可是来不及了。下一秒那白骨就会和自己一起被万千怨魂撕碎,他下意识的闭紧了眼。

 

然而没有任何疼痛落下来。

 

疑惑地睁开眼,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漾起了柔和的橙光。那光顺着他的手传到了傀儡身上,将傀儡惨白的骨头也映得柔和。

 

向他们压过来的怨气好像忌惮那橙光似的,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盘旋着无法再继续靠近。郭长城试着走了几步,怨气果然避之不及,随着他的前进缩了回去。

 

郭长城定了定心神,轻声对那傀儡说,“回包里去吧,没事的。”

 

他拖着一条腿,艰难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周围没有光,他自己就是唯一的光源,如同长夜里的一盏孤灯。他一遍一遍地用尽全力叫着楚恕之的名字,哪怕耳畔全是嘈杂刺耳的悲鸣,他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见。

 

就快了。就快找到你了。楚哥,你再等我一会。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久到嗓音已经充血,意识开始模糊,身上的橙光也逐渐暗淡了下去,他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丝微弱的火光,几缕青烟飘摇而上。

 

那是一个小香炉。‘这香是由咒术催动的,香在咒在,香灭咒停。’ 楚恕之曾经和他说过。

 

那香炉前还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和暗夜分不出界限,可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眉眼,郭长城发誓,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不会再看漏一次。

 

他的心狂跳起来。

 

“楚哥……”

 

“楚哥————!!!” 

 

不远处的那人愕然抬眼,隔着祭台,隔着混沌的黑雾,隔着一地狼藉斑驳,郭长城和楚恕之的视线终于交错。

 

楚恕之的手还停在那香炉上,没来得及抽回。

 

嘀嗒。

 

血落在香炉里,绽开如暗夜的曼陀罗。

 

最后一道封印,解开了。

 

 

 

(9)

 

 

山崩地裂。

 

霎那间万鬼之怨冲上云霄,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楚恕之。

 

“别过来——!!” 楚恕之嘶吼着。哪怕是被万鬼撕扯殆尽都不及眼前的景象让他五内俱焚。

 

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他舍不得伤到半分的人。

 

郭长城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白光将两个人包围了。

 

冲过来的怨鬼们被撞到白光上,像被火灼烧了一般,尖叫着退开,下一刻又前赴后继地扑上去,撕咬着那光晕的边缘,想要像撕开一匹绸缎一样将那白光撕碎。

 

郭长城疼得头上冷汗如瀑而下。在刚才电光火石的刹那,他本能之下点燃了的,是自己的魂魄。

 

楚恕之一口咬开自己左臂的血肉,将全部灵力都注到上面,腥红的鲜血混着从地底呼啸而起的万千白骨一同冲上天去,如同一道铜墙铁壁将把被万鬼撕扯着的白光护在里面。

 

他的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朽下去,血肉一瞬间都消耗殆尽。

 

郭长城绷紧的身体这才松了下去。

 

楚恕之用仅剩完好的右臂紧紧环着郭长城。郭长城脸色惨白如纸,唇上血色全无,一开口嘴里已经满是猩红鲜血。

 

他艰难地抓住楚恕之背后的衣襟,脸埋在那人颈侧,却带着柔和的笑意轻声说:“楚哥,我们回去吧。跟我出去,好不好。”

 

“傻瓜……” 郭长城听见男人的声音颤抖得着,低声嗔道,“谁让你自己跑过来的!你什么也不知道就敢这么闯进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但凡有半点差池,你就可能再也不出去了!”

 

郭长城趴在他的肩上,没心没肺地嘿嘿了两声,连带着咳出了更多的血,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语气却十分愉悦。“谁让你什么也不跟说我的……你老是这样……我都说了,你再这样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他在那人肩头蹭了蹭,攥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一些。

 

“出不去也没关系……”小孩儿柔声说,“我说过,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抱着他的人连手臂都颤抖了起来。

 

郭长城乖顺地窝在他怀里,天地昏黑无光,鬼魂哭嚎刺耳,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安心。安心之余,一路上的万般担忧和委屈也涌了上来,他鼻子酸酸的,几乎想要掉眼泪了。

 

郭长城闷闷地说:“楚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但是如果你非死在这里不可的话……你要赎什么罪,我和你一起赎好了。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怨鬼还在前仆后继地疯狂撞击着他们头顶的墙壁,咔嚓,咔嚓,隐约有白骨不断碎裂的声音。楚恕之的咒术撑不了多久了。

 

森森白骨墙壁之下,这一方天地却依然偷得片刻安宁,郭长城身上发出的橙白光芒温柔地将两个人笼罩在里面,就好像那光芒也是从楚恕之身上发出来的,好像他身上不曾背负着猩红血债,深重罪孽一般。

 

 

(10)

 

 

楚恕之苦笑着喃喃道:“真是傻子,都一千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他放开郭长城,一手小心地捧起小孩儿的脸,嘴唇贴上他的额头,在眉间落下轻柔的一吻。那亲吻不带任何欲念,如羽毛般轻盈,虔诚得如同信徒献给圣洁神明的礼敬。

 

然后楚恕之向后退开几步,深深地看着他,低声道。“长城,对不起。”

 

郭长城迷茫地看着他。对不起什么。

 

楚恕之道:“你说的没错,我得赎罪。有一些债,我欠了太久。那不光是欠这些怨魂的,也是……欠你的。”

 

郭长城想再说什么,他想走过去,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也动弹不得。

 

他被定在了原地。

 

郭长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平静神色终于被惊惧和绝望取代了。

 

楚恕之!你又要……?

 

你怎么能这样?!

 

刺耳的骨架碎裂声还在继续,他们的头顶的防护罩正在崩坏。

 

楚恕之在几米之外望着他,那目光里有留恋,有愧疚,有不舍。“我知道这样你会怨我,但我舍不得让你陪我死。”

 

“我之前说过,要护你一辈子,我可能要失约了,对不起。”

 

“不过,我封了一些灵力和魂魄在那白骨傀儡里面。以后就算我不在了,它也会在你危险的时候保护你。”

 

楚恕之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条,轻轻一挥手,那黑布向郭长城飘过去。

 

郭长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布缠绕上自己的眼睛,又在脑后打了个结,却无能为力。

 

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漆黑。他就连最后一点看着那个人的权利,也没有了。

 

有眼泪无声地顺着郭长城清瘦的脸颊滑下来。

 

“别哭,” 楚恕之说,“你会轮回很多世,遇到很多人。即使你转世了,赵云澜他们也会帮衬着你的。而且你这般好,一定会遇到其他想要守着你的人。”

 

我只恨这一世惹你伤心,下一世,你就会忘了我,重新来过。你会遇见像我这样想要守着你的人,希望他们替我好好护着你,不再让你受委屈。

 

“那白骨傀儡会一直陪你到那个时候,直到你不需要它了为止。”

 

轰隆,白骨之墙坍塌了一角,鬼魂尖叫着要冲进来。楚恕之抬起已经枯朽的左臂一挥,更多白骨补了上去,与此同时,他的半边脸也开始像左臂一样,爬上干枯的纹路。

 

“时间快到了,该说再见了。” 楚恕之遗憾地说。

 

他静静看着郭长城,回忆一帧一帧闪过,最后停在了小孩儿当初借了情窍,傻兮兮地喜欢上他的日子。想到这他有些忍俊不禁,干裂的嘴唇勾起一丝笑容,灰白的眼瞳里也焕发了些神采。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楚恕之笑着说了句什么。

 

然后郭长城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在他飞出去的同时,随着一声巨响,原来所在的地方的防护罩彻底坍塌。

 

无数鬼魂呼啸着从郭长城身边冲过,前方有血肉被撕咬开,骨头被嚼碎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但是楚恕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被黑布遮挡的视线外,火光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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