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苑

【七香】北平小事(下)

*七香外传向HE。两万字。上下两篇一发完。不甜不要钱。给老爷们填平剧里一切怨念。

 

 

 

6.

 

杜洛城陷在一夜荒唐梦里走出不来。飞红的眼角,勾人的喘息,环在颈上细瘦的手臂。梦里陈纫香摘下他的眼镜,笑着说这回可不能再碎了,说话时温热的呼吸轻飘飘撩在他耳边。

 

他把人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折腾到后来那人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神态再也挂不住,好听的嗓子叫哑了只剩下呜咽,带着点可怜的鼻音泪眼迷蒙地叫他,七爷……受不住了……


杜洛城在清晨的阳光里骤然惊醒。

 

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他缓了好一会,慢动作一样机械地把视线转向一旁——陈纫香侧着身子缩在旁边,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脸色憔悴,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上斑斑点点,一片狼藉,眼睛看起来也有点肿。

 

杜七僵硬地盯着旁边的人,脸色变了又变。文采斐然的脑海里此时寻不到任何一句恰到好处的辞藻,只剩下原始粗暴的几个字。

 

不是梦。他妈的。

 

缩在旁边的人像是在睡梦中也感知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一般,秀气的眉毛又皱紧了些,长长的睫毛闪了几下,嘴唇动了动,迷迷蒙蒙睁开了眼。

 

可怜的陈纫香陈老板,在意识还没回笼的时候就被一脚踢下了床,咣的一声,直接摔了个清醒。

 

清醒之后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尤其是从腰往下,嘶,那个疼的哟,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怕不是瘫了。于是饶是性子温和的陈老板也压不住小脾气了。

 

“杜七……你这个禽兽。” 语气幽幽的,名角儿的嗓子现在听起来像个活像只被阉掉的公鸭子。

 

杜洛城踹人的气势没了一半。

 

控诉的声音又从下面飘过来。“你说你是不是禽兽……你昨晚上那么禽兽也就算了,居然还……踹人,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账。”

 

杜洛城老实听着,一声不吭的。陈纫香看他没动静,接着自己念叨。 “要不说男人翻脸如翻书,还真是这个理儿,嘶——疼疼疼。”

 

说到这就更心酸了, “亏我昨晚上把你伺候得那么舒坦,说受不住了也不听。你知道昨晚你多凶吗,是不是不记得了,我跟你讲,你那个……”

 

眼瞅着这话越说越歪,杜洛城觉得那种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感觉又回来了,想着这他妈跟刚才睡着了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也顾不上心虚不心虚的了,气急败坏的打断他:“陈纫香!你要点脸!闭嘴!”

 

“……好好好……我要脸,我闭嘴。” 

 

于是屋里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个人,一个坐床上盯着挂钟走秒,一个躺地下看着天花板发呆,罪魁祸首杜七少爷先败下阵来:“咳……你入定呢,不起来在地板上躺着等开花呢。”

 

“不是……”下面的人缓了一会,气像是消了些,又回到了平时的怂样,只是声音依旧闷闷的:“我腰疼,真起不来。”

 

后来是杜洛城把人拦腰抱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都很安静。快走到隆春班门口的时候,杜洛城皱着眉问,你今天还要上台?陈纫香点头。

 

杜洛城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今天还演的了吗?陈纫香抓抓头说不碍事,况且票都卖出去了,临时挂戏可是要被骂死的。两人又随便扯了几句,临了道了别正要往里走,杜洛城忽然从背后叫住他,低声说对不住。

 

陈纫香一愣,早习惯了这人趾高气昂,看他这个样子蓦地有些如坐针毡,他赶忙笑了开摆摆手,哎七爷,我早上一时气话而已,您可别当真,没什么对不住,真的。

 

7.

 

下午在后台上妆默戏的时候,陈纫香花了比平日里多一倍不止的时间。早上的时候还好,那时候杜洛城在边上,他不好让人看了笑话,一直崩着口气儿,现在那口气一松,只觉得身上身下没一处不乏,脑子也昏昏沉沉。脸上涂了粉,脸色发不发白不知道,不过就算干坐着,额头上也出止不住的往外冒虚汗。

 

人脑子一昏沉,思绪就容易到处飘,陈纫香怏怏的坐着,任思绪飞到些有的没的地方。一会儿想想小时候家里老爷子还没走的时候,带着他逛庙会买糖葫芦吃,一会又想起来当初学戏练身段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赤膊一站就两三个小时,一会儿想想这两年四处游历的时候见过的好山好水,不过,想的最多的还是杜洛城。

 

想杜洛城高兴的样子,恼怒的样子,得意的样子,冷漠的样子,一百个杜洛城在他眼前飘过来荡过去。陈纫香觉得脑子更疼了。

 

这算什么事儿呀,他叹了口气,那人以后是不是得更避着他了。早上两个人还没回过味来,等以后再见面,可真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一点也不想看到杜七用尴尬混着惭愧的眼神瞅他。可是心里头又存着点说不清的希冀。他想着,万一呢。

 

这点心思刚晃晃悠悠冒了点头,又叫他给按了下去。一个世家公子哥,一个戏老板,能有什么万一,哪种万一能有个摆得到台面上的关系。

 

算了算了。

 

“青鸾何事飞难至,却教我玉镜台前懒画眉——”

 

戏幕拉开。陈纫香到底是个名角儿,在台下再不管颓成个什么样,上了戏台子那眼神立刻带亮的。几场大戏连轴下来,他唱的稳极了,姿势劲头跟平日里一点没差,台下叫好连连。不过台下的座儿们没发现,连身边搭戏的演员也没察觉,陈纫香背上从里到外都快被虚汗浸透了。

 

快到高潮谢幕的时候,出了点岔子,腰上太疼,在本该转圈的时候他脚下一软,踉跄了几步。台下安静了一瞬,陈老板站不稳,那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呀!

 

不想紧接着陈纫香顺势虚晃几下,作式跌坐在生角脚边哆嗦着抓住他衣角,神色凄楚,嘴里的唱词倒是没变:“——那是怎生模样?哥哥,你说一遍。”

 

这改的可妙,台下正喝茶的嗑瓜子的手上的活儿都停了。片刻,大家缓过劲儿来,霎时掌声雷动,称赞不已——嘿,你们说,这陈老板平时不改戏,怎得今儿个也学商老板了!——还别说,这一下没想到,改完那倩英娘子瞧着更可怜了,招人疼啊!——可不是么!

 

一片称赞声里,只有楼上雅座间里那位爷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他端起茶杯,又烦躁地撂下,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盯了台上人好一会,起身走了出去。

 

 

 

终于熬到谢幕。陈纫香鞠了个躬,走向后台。怎么他娘的就那么远……脚步看起来还袅袅婷婷的名角儿实际上已经头晕眼花,步履维艰,全靠一口气吊着。场边那红帘子跟他像隔了一条天河那么远不说,颜色瞧着还特别扎眼,带着重影的。掀开帘子进了后台的那一瞬间,陈纫香就彻底不行了,眼前一黑,直接跪了下去。

 

然而没有出现想象中脸朝下磕在地板上的一幕。有个人稳稳地接住了他。深灰外套高毛衣,身上带着点清冽的墨香,陈纫香迟缓地眨眨眼睛,视线上移,眼里映进了杜洛城那张脸。

 

陈纫香在他怀里仰着头,费劲儿地盯着人的神色瞧。那人也低头注视着他,脸色有点不善,还是平常那副拽上天的样子。

 

看人这样,他胸口堵着的那点郁结不知怎得就散了开,于是他笑眯眯地轻声喊了句,七爷……

 

抱着他的人手臂又收紧了些,把他往上提了提。一只手覆上他额头,杜洛城啧了一声,开口语气又恶劣起来:“陈纫香,都快烧成块烫铁了自己感觉不出来?”

 

嘿,陈纫香又傻笑。

 

杜洛城叫人给他卸了妆,跟隆春班的人硬邦邦地撂下一句你们陈老板这几天挂戏,也不管人家什么反应,直接拎起他就走了。

 

被塞进车里,陈纫香迷糊里瞅着回家的路不对:“去哪儿啊这是。”

 

“去我那,你家里就一个伺候你娘的小丫鬟,再来照看你,也不怕老太太担心。” 

 

身上开始一阵一阵地返寒气了,真难受的紧,陈纫香微弱地点点头, “也是。”

 

下了车到公寓里还几步路,他崩了崩身子准备再撑着走一段,结果被杜洛城拉回来,弯下腰把他背了起来。那人一边走一边跟他交代:“一会给你找点药,你先歇着,我打电话叫医生来看看。”

 

头晕眼花里陈纫香抓到个关键词,琢磨了一下登时脸色为难起来,连身子难受也顾不上了:“吃点药就行!医生……医生就……还是算了吧,好不。”

 

“怎么就算了。”

 

他支吾着:“那个……万一传到哪个八卦小报那,不好……”

 

杜洛城愣了一下,随即骂道:“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陈纫香虚弱地回答:“面子重要。”

 

杜洛城被噎地没话了,“你这孙子……” 气了一阵,他语气复又软下来,哄到:“请的是私人医生,认识很多年了,嘴严,放心。那总不能瞎吃药啊,让医生看了才好得快,听话。”

 

陈纫香不吭声,老实趴在他背上,额前的柔软的碎发偶尔扫到他颈边,有点痒。过了一会抵在他肩头的脑袋小幅度点了点,嗯了一声,意思是同意了。

 

 

8.

 

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结果这一病起来倒是来势汹汹,陈纫香反复烧了一两天,白天脑子也沉,睡着的时间比醒着多。杜洛城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倒还算会照顾病人,那两天白天他也没怎么出门,就在家里写写稿子陪着他。杜洛城自己不下厨,不过三餐叫人给准备得周到,菜色齐全又少荤腥,让病着人吃着也有胃口。

 

陈纫香晚上老老实实睡客房,白日里非跑到客厅里沙发上窝着,说什么又不是残疾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憋得难受。杜洛城扔给他条毛毯,随他去。

 

沙发背对着杜洛城的书案,陈纫香睡一会醒了,就坐起来越过沙发背瞅瞅杜洛城干嘛呢,瞧人还在安静写稿,又安心地躺回去接着睡。偶尔半梦半醒之际,也能听到那人起身走过来,手覆在他额头上探一探。掌心的温度冰凉舒服,陈纫香无意识地蹭了蹭,那人又把手拿开了。

 

相安无事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持续了两天。陈纫香身体底子好,没多一会就恢复了精神头,于是这俩人又不能和平相处了,起初杜七还忍着,到底没撑过一只手的日子,就拎着领子把人踢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杜洛城照旧天天给商老板写戏本子,陈纫香继续在隆春班当他的台柱子。

 

杜七爷的本子商老板的戏在北平风头渐盛,于是姜荣寿和他们更加不对付了。陈纫香其实挺喜欢商细蕊,唱的好不说,还跟杜七一个性子,耿直,没心眼。虽然陈纫香作为水云楼死对头的当家花旦,身份有点尴尬,不过他可不管这个,三天两头往水云楼跑找他们玩。

 

次数多了,商老板咂摸出点味:“嘿,我说陈老板,每回您都和七少爷前后脚来,我看您上水云楼不是来找我,主要是来看人家的吧。”

 

心思单纯人情不通的人最经常一语中的,说这话的时候恰好两位正主都在,商细蕊只是随口揶揄,听到另外两个人耳朵里却落地有声。杜洛城磕着瓜子的动作忽然停了,眉飞色舞讲着故事的陈纫香也噤了声。

 

陈纫香耳根爬上点红,嘴笨起来,半天憋出一句话,“瞧您说的,哪……哪儿能啊,当然是冲着商老板来的,而且还有招人喜欢的小来姑娘……”

 

商老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手里鸡毛掸子一拍:“小来?陈纫香我看你是皮痒了!”

 

被商细蕊追着打玩累了的间隙,陈纫香想起刚才商细蕊的话,偷偷瞧了坐在一旁的杜洛城一眼。却没想到那人也正巧看着他,四目相对,眼神里均有点说不清的东西,两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又移开了眼。

 

那回陈纫香病好之后,两个人都默契地再没有提起那次的事,不过要说两人之间的变化,大抵就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之处。那变化若有似无,藏在每一次状似不经意的巧遇里。那变化,是陈纫香下意识追逐着杜洛城的眼神,是杜洛城对着陈纫香越来越发不起来的脾气。

 

还没等他们把这丝丝缕缕的线理明白,陈纫香又要踏上去外地的火车了。这次去的长,在上海要呆小半年才能回来。

 

杜洛城照例去送,嘴上还是不饶人,说走得好啊,省的天天帮着姜荣寿跟水云楼抢生意挤兑我们蕊哥。没人搭腔,他低头一看,那个拎着行李的人连嘴角都耷拉下去,于是杜洛城又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接过他手上的行李放到上面的货架上。

 

火车开之前,陈纫香趴在车窗上对杜洛城笑:“这回回来给七少爷带点什么好呀。能送的之前都送遍了,我都快想不出来了。”

 

杜洛城手插在口袋里,神色也温和:“你也知道你都送遍了,我屋子都快搁不下了,你少买了。”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时间差不多了,杜洛城摆摆手,说别趴这了,进去吧,我回去了。陈纫香说好。

 

他回到座位上,视线里是满登登的货架和身边形形色色的即将远行的人。这回一走又要好久见不到了……这么想着,就还想再看那人一眼,于是陈纫香急急忙忙地又伸出头去,看人走了没,结果发现杜洛城还站在原地。

 

那人看他又探出来,有点惊讶:“忘了什么东西吗?”

 

火车缓缓运行起来,陈纫香怔怔地盯着杜洛城,也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了点勇气,他深吸一口气,有点急促地说:“杜洛城……我——”

 

一声尖锐的汽笛声响起。

 

杜洛城只看见他嘴动了动,什么也没听清,于是他喊道:“你说什么?”

 

只见陈纫香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复又笑起来,摇摇头摆出口型:“没什么。” 朝人挥了挥手,探身回去了。

 

身后的站台渐渐远去,陈纫香嘴角的笑意还没褪。他一边看着窗外风景一边在心里想,最近看杜七写的戏本子里,主人公送了意中人块白玉,陈纫香挺喜欢那个,还是等他从上海回来,买了给他送去的时候,再把今天的话说完。

 

 

 

 

9.

 

陈纫香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他家那位走得早的老头子。

 

他爹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走了。在那之前,他和北平城千千万万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也算是有个不算富庶,但温馨和睦的家。

 

爹做点小本生意,娘在家里照料爷俩的生活起居。爹娘人都很温和,陈纫香脾气有点随他们。他爹平时不常在家,不过一有时间就带他到处玩,去集市,逛庙会,尤其爱给他买糖葫芦。入了冬街边叫卖的糖葫芦甜得齁人,陈纫香当时那嘴还没有糖葫芦大,好容易塞进去一个,一路上基本就噎地话都说不完整了。

 

有段时间,爹不知道怎么惹上了麻烦,总有一伙人来到他家周围晃悠。陈纫香偶尔听见几句,领头的说什么不是我们不放过你,是我们老爷横竖看你不顺眼。

 

再后来,有一次爹领着他在外面玩的时候,那伙人又来了,推推搡搡把他爹拽走了。临走前他爹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先回家找你娘,晚上给你们带鸡肉回来吃。

 

陈纫香乖巧地点头,望着那背影离开,他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

 

权贵老爷们在宴会上歌舞升平,普通人家的小人物消失在黑暗的巷子深处。这世道的恶意向来比善意更纯粹。

 

他一直就知道。

 

陈纫香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郊野外恢复了意识。他试着动了动身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差点逼得他又昏死过去。左边的肋骨似乎断了几根,每呼吸一下都仿佛在受刑。左腿还能动,但右边没有一丝一毫知觉。他在原地趴了一会,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

 

打他的是那在上海滩横行霸道的赵家。

 

这半年他在上海声名鹊起,赵家的大小姐也成了戏园子的常客。没曾想大小姐竟然是喜欢上他了,求他带自己私奔。他没同意,可赵家小姐对他不死心,一来二去到底是碍着人的眼了。

 

赵老爷子差人说,教训这小子一顿,留条命就行。

 

陈纫香费力地抬头看看,天色渐晚,四周荒无人烟。他苦笑一下,这明明是根本没想给他留命。每动一下都很疼,很累,趴着不动反而舒服一点。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要不,就不费事了,就这么睡过去,也挺好。

 

可是家里娘亲在灯下穿着线的样子又在眼前,仿佛在说,香儿呀,别在外面玩太久了。陈纫香就觉得不行,他还不能死,于是挣扎着强打了打精神。

 

这一动,胸前有个什么东西扎得他更疼了,陈纫香愣了愣,费力地掏出来一看,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已经碎了一半。

 

那是他想回去送杜洛城的。

 

陈纫香怔怔地盯着碎玉看,眼圈有点红了。刚才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现在觉得心里疼起来才真的让人受不住。 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刚才棍棒打在身上的时候,那个领头的说:“不是你的就别想,留也留不住——”

 

从小到大受委屈都不哭的陈纫香眼泪忽地就下来了,止也止不住。他咬了咬牙,接着往前爬,半块碎玉紧紧攥在手里,攥得久了,掌心被划得渗了血,蹭了点扎眼的深红在身后的草地上。

 

 

10.

 

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陈纫香到底被过路人救了,捡回条命。可是右腿断得彻底,躺在病床上,医生左右看看,欲言又止,问你家人在哪里。陈纫香说您看这不就我一个人,没事儿,您直接告诉我就成。

 

医生斟酌着说,我们能治到走路和正常人差不多。陈纫香问,那唱戏的时候呢。医生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最后只说北平医疗水平更高些,你先安心在我们这养几天,然后介绍你去北平最好的医院。陈纫香安静了一会,然后笑着说知道了,麻烦医生了。

 

那段时间医院里的很多护士和同住的病人都注意到最近来了个俊俏的小伙子,长得白净,脾气瞅着挺好,笑起来很甜。腿上打着绷带,有时候坐在医院院子里的花丛前晒太阳。

 

他手里总攥着块白色的碎玉出神,要不就看着院子里栽的那棵老树,那是棵海棠,最近开花了,飘下来点花瓣落到他的发梢,真是副好看的风景。

 

偶尔他看着那海棠花飘,不知道想起什么,管医院的人借来纸笔,低头写几句,好像在给谁写信,写的时候表情温温柔柔的,写完盯着看好久,可就是一次也没见他寄出去过。

 

有认识他的人说这是北平有名的角儿陈纫香陈老板,听说是跟哪家大小姐私奔,被大小姐家里抓了打断了腿,可能以后戏也唱不了了。医院里这种事情太常见,爱上大户人家小姐的戏老板被打断腿,大着肚子独自住院的歌女等不来那位世家少爷,听的人只能感慨一句可惜,然后各自摇着头接着做手上的事情。

 

早晚要回去的。陈纫香等恢复的基本可以走动了,就收拾行李回了北平。流言跟他前后脚落了地,让姜家给压了下去,好歹没那么快见报。他走进姜家老宅的时候,姜荣寿早请了北平顶有名的大夫候着,结果叫人失望,和之前大夫的说法并无不同。

 

姜荣寿手都抖,颤颤巍巍指着他说:“你你你,你给我转一段看看。” 陈纫香没说什么,起身舞了几步。姜荣寿脸彻底黑了,缓了好一会,勉强道:“以后花旦虽然撑不起了,实在不行给别人搭搭戏,好歹唱腔还在,不用腿脚功夫的小角儿总还是有的,不至于没戏唱。”

 

之前那些在医院里盯着天花板夜夜失眠的日子里,陈纫香心里头已经有了决意。他郑重地给姜荣寿跪下,磕了个头,平静地说:“舅舅,韧香以后不唱了。您栽培我多年,一身的本事就这么折了,是我对不住您。半死不活地吊着也没意思,不如就此封了。这些年靠着您唱出点名声,积蓄也有,卖身契的钱我自己清了,以后韧香自己寻点别的出路,是死是活跟梨园再没关系。”

 

姜荣寿看着这个从小瞅到大的外甥,直通通地跪在这,突然有点心酸。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性子软又好享乐,实则练起戏来真的玩命。懂行的都知道陈纫香唱戏的时候,最带劲的就是那双眼睛,那是又灵又亮,可是现在,那眼睛里头的亮,瞧着也一点不剩了。姜荣寿也再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叹了口气:“你这……哎,造孽啊。”

 

 

11.

 

杜洛城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听到陈纫香的消息。

 

他这几个月心情糟透了。陈纫香以前就算在外面,也三天两头来找,要么写信,要么直接溜回北平,这回呢,也不知道在上海遇到了什么相好的,玩野了,好几个月一丁半点的消息都没有。七少爷心里头憋着股无名火,又没处说,每天活像只行走的火药桶。

 

这可苦了水云楼一众人。不知道这位爷又吃错什么药,天天往水云楼跑,还阴着个脸不怎么说话,光瞪人,特别瘆得慌。在十九他们又一次跟商细蕊告状说,大家被七少爷瞪得戏都没法练了之后,商细蕊瓜子一扔,把杜洛城拖去茶楼吃点心,外加散心。

 

正吃着饭,隔壁桌忽然有人拿了张报纸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呼小叫地吆喝起来。

——哎,你们看了吗,新出的报纸。陈老板那事。 

 

——哪个陈老板?——啧,就隆春班陈纫香!

——哦陈纫香老板啊。还别说,挺长时间没有他消息了。这回又演出啥新名堂啦?

——不是,说是他在上海跟哪个大户人家小姐私奔,叫人打断腿了,再不唱戏了!

——什么?有这事!

 

那些人议论的嗓门大得很,一句不漏正飘进商细蕊和杜洛城耳朵里。商细蕊正唆着面条的动作停住了,杜洛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手一抖,端着的杯子直接摔在地上,一声脆响。

 

回过神来,他已经冲到陈纫香家门口。在门外等的时候,杜洛城在心里设想了一百种可能的情形,不过没曾想到的是,那人连见都不肯见他。

 

陈纫香娘亲身边的小丫头进去一会又出来了,一脸为难:“杜七公子……我又问了,哥还是说不见。”

 

杜洛城阴着脸:“为什么不见。”

 

小丫头支吾道:“哥说,谢谢七少爷来看,可是他没什么想说的,叫七少爷请回。还说,七少爷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杜洛城发了好大一通火。

 

第二天又去。陈纫香还是不见。第三天,第四天。

 

连续吃了十天闭门羹。第十天杜洛城撂了狠话:“你跟陈纫香这孙子说,他今天再不滚出来,爷这辈子都再不见他!”

 

小丫头慌慌张张去了,过一会又磨磨蹭蹭地出来,站得院子里离杜洛城老远,战战兢兢的:“哥他说……他说……“

 

“说什么。”

 

“……他说,叫七少爷今后多保重。”

 

那之后杜洛城果真再没来了。

 

 

12.

 

陈纫香是真的不想见。他也不敢见。见了不知该说和他什么,又能说些什么。他对之后的日子没太大指望,总不好也拖着杜洛城,不如各过各的,小少爷过的好,他也就安心了。

 

戏是没法唱了,不过饭还得吃,人得继续赖活着。那段时间陈纫香把自己关在家里,想着日后的出路,想得有点茫然。

 

其实他性子活泛,走哪儿都吃的开,这些年各种行当的朋友也都有一些,做些生意总不至于饿死。要说最上手的,可能还是和京戏相关的一些行当,那路子他也熟,可是曾经站在台上的以后只能在幕后艳羡地瞅着,总归是伤怀。他摇摇头,还是不和戏沾边了吧。

 

这个年关过得冷清。陈纫香从前每到这个时候,总跑出去呼朋会友,夜夜喝到天明,如今想来倒像是上辈子的光景了。转眼过了年,到了春寒料峭的二月。陈纫香夜里噩梦渐渐做的少了,在生计上也总算想出了点眉目,他准备等天气再回暖一下,就南下着手去办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之前的医院让他去复查。去了之后,主治的大夫带过来一位洋人医生,说这位是从法国来的先生,骨科方面最权威的,正好来到中国做短期考察,机会难得,请他来检查一下。

 

陈纫香点头应了。说是随便查查,那位洋医生倒是十分认真,还叫人搬来好些没见过的新奇设备,几个助手在旁边进进出出,在他腿上忙活半天。

 

可能检查了整整快一个钟头,洋大夫终于把手套摘了下来,跟旁边随行的翻译说了几句。

 

翻译说:“陈先生,我们博士说,你的腿能治好。”

 

陈纫香手上还翻着书呢,低着头随意说哦。一会反应过来,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 

 

翻译又重复了一遍。

 

陈纫香呆呆地问: “能治好是什么意思。能蹦,能跳,能唱戏的那种好吗?”

 

医生听翻译说完,对陈纫香露出些安抚的微笑。

 

“博士说他没见过京戏,但是如果说是和国外的舞蹈表演差不多的话——“

 

“——手术之后按要求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是完全可以登台演出的。”

 

陈纫香彻底傻了。

 

医生从准备到进行手术都麻利极了,很快,主要治疗就全部结束。直到手术之后好几天,陈纫香都还像在梦里没反应过来。有时候半夜惊醒,坐起来来回看看,是北平的医院没错,腿上的木板也好好固定着呢,他才安了心,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的恍惚。

 

术后陈纫香在医院住了一段日子。腿还没有完全痊愈,他只告诉了几个关系比较近的。接到消息,商细蕊抓着程凤台第一个冲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边上叽里呱啦开始往外倒苦水,不过眼角眉梢全是喜气儿:

 

“陈纫香我跟你说,你看见没,老天爷都觉得收了你这一身本事可惜。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腿断了,关屋里头郁闷了整整三天。虽说你之前跟我打擂台没打过我吧,但是那仙人步法好歹也是一绝学,就这么没了,我那个心疼的呀……”

 

陈纫香乐了:“敢情你光心疼仙人步法,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心疼你为了追女人把自己腿给搞折了吗。”

 

陈纫香脸一苦,“我冤枉啊……那是他们瞎说的。”

 

“那怎么回事呀,外边报纸都这么写的,你不澄清一下。”

 

“腿断都断了,怎么断的又不重要,就不费那个劲了。”

 

商细蕊一想,也是,把程凤台手里大包小裹都拎过来,给他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乐呵呵道:“反正这回腿接上了,你就好好养着,等你好了,咱俩再挂个擂台什么的,给你冲冲喜,包管北平老少爷们儿全都给吸引来。”

 

陈纫香一听,只觉得脑袋一凉,脸色都不对了:“又打擂台?我头发好容易才长回来。” 

 

商细蕊乐得不行,说我逗你呢,你那大光头我也觉得不好看。

 

有时候姜家也来。小厮们在窗边站了一排,姜登宝坐在小板凳上,憋憋屈屈削苹果。陈纫香瞅着稀奇极了,试探着问: “表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你亲自拿水果刀呢,今天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难不成商老板又挤兑你了?”

 

姜登宝白他一眼,闷头削完,把那狗啃的苹果往身后小厮们眼前晃了一圈,“看好了啊,爷完成任务了。”然后转过来没好气儿的:“还不是我爹让的,说你爱吃这个,非要给你削几个,他自己不来,净使唤我。”

 

后来又几波朋友三三两两的来。陈纫香病房里也不算冷清。

 

不过杜洛城一次也没来看过。

 

提起这个,商细蕊还愤愤的:“杜七这货,我叫他好几次他都不来,脸臭的跟什么似的,说什么腿好不好的跟他没关系,以后都别来找他,也不知道你怎么他了,你别当真,他这人就嘴毒。”

 

陈纫香惭愧:“没,这事是我不对,之前死脑筋,跟七少爷说了不好听的,他不见我应该的。” 

 

“你就惯他那毛病。” 

 

人心情好了,时间过得也快。转眼两个月,陈纫香的腿伤好的也差不多了,洋医生最后仔仔细细地检查完,重新固定上木板,看着他严肃地开口了:“陈先生。”

 

陈纫香微微绷紧了点身子。

 

医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恭喜你,以我的经验,再过两个月,你就可以上台了。”

 

陈纫香松了口气,拉住医生千恩万谢。问他还能在中国呆多久,医生说明天就回法国。陈纫香遗憾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您来中国本来是做考察研究的,结果在我身上耗了不少时间,陈纫香不知道怎么谢您,等我腿完全好了,之后一定去法国拜访您。”

 

又聊了几句,临走前医生停在门口,回过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忽然正色道:“陈先生,我觉得你很幸运。”

 

陈纫香一愣,笑说我也这么觉得。

 

过了一会,程凤台和商细蕊进来了。

 

陈纫香说,医生刚走不久,说是明天就回法国去了,你们刚才看见他了吗?

 

商细蕊目光里似乎别有深意:“我们不光看见他了,我们还看见他身边站着的谁了。”

 

陈纫香疑惑。

 

商细蕊想了想,又问:“医生走的时候有跟你说什么吗。”

 

陈纫香仍是不解,说什么,说两个月之后可以上台?

 

程商两人对视一眼,程凤台笑笑,转头温言对陈纫香道:“陈老板,我们刚才打听到了一些事,想说给你听,我想,你一定有兴趣知道。”

 

 

13.

 

陈纫香是真的没想到,那位法国名医不是恰好到中国考察来的,而是杜洛城千求万求,从法国请来专程为他治腿的。

 

那天从陈纫香家回去之后,杜洛城把这些年陈纫香送他的东西一股脑地全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那里面有塞满一整个抽屉的信和照片,有从各地搜刮来的新奇小物,还有些价值不菲的文人墨宝,装了整整一箱。杜洛城把那箱子胡乱一丢,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滚了些出来,撒了一地。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杜洛城又浑身酒气,满眼血丝地出来了,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个一个地全都捡起来装进去,箱子抱了回去。当天下午再下楼的时候,他又恢复成平常穿戴精致,西装革履的样子,手里提着个不小的行李箱,直奔法国去了。

 

光是找到那位医生就费了很大周折。可是找到了之后也请不动。千里迢迢跑到异国折腾半年时间,只为医治一位患者,这听起来过于不可思议。杜洛城说您开多高的价格都可以,医生说杜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不管你开什么价我都不会去的。

 

杜洛城不放弃,在那里呆了整整两个月,每天披星戴月往医院跑,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种法子,千求万求,最终医生还是被这个执着的东洋年轻人给感动了,同意跟他来了中国。

 

后来医生跟助手谈起这件事,说道他当时问这个年轻人,为了治你那位朋友的腿,你为什么肯做到这个地步呢。

 

那个年轻人说了句让他很动容的话,他说您不知道,他是个京戏演员,腿是他的命。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医生跟助手说,他虽然不懂京戏,也不太懂东方文化,但是他总觉得这里面蕴藏着很深沉的情谊,他是被这份情谊打动了。

 

陈纫香是红着眼睛跑出去的。

 

气喘吁吁地在院子里的树下找到人的时候,杜洛城正背对着他,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用法语和医生聊着什么。医生先注意到他,对他温和地笑笑,拍了拍杜洛城的肩膀,说了句什么,便走开了。

 

杜洛城转身,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陈纫香一看见他,眼睛就更红了,怔怔地盯着他,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到头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杜洛城皱皱眉,扭头走了。

 

陈纫香慌了神:“别……别走,你别走。”

 

杜洛城不理。

 

陈纫香忙拄着拐杖追上去:“七少爷,等等我,等等我。”

 

杜洛城还是不理。

 

身后的人一直喊他,语气焦急又可怜,杜洛城听着有些心疼,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可是行动不便的陈纫香还是追不上。只能一遍遍说别走,别走啊,急地眼泪都要掉下来,慌乱之下也没看准地面,滑了一下,拐杖摩擦在地面上刺啦一声,整个人就往前栽了下去。

 

杜洛城听到声响,忙回身一个箭步冲上去,在人摔到地上之前把人接在怀里。

 

陈纫香一把扔了拐杖,颤抖着环上他的脖子,死死搂住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杜洛城感觉到那里湿了一片。陈纫香哭了。

 

那个从来都挂着一张笑脸的陈纫香哭了。

 

他哽咽得不行,嘴里还在喃喃着:“你……你等等我啊……你别走……”

 

杜洛城突然就没办法再跟他赌气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搂了搂怀里的人,拍拍他的头,彻底投降:“我不走了,我不走,别哭啊。”

 

陈纫香抱着杜洛城,眼泪流的更凶了,

 

听到杜洛城温柔又无奈的声音,陈纫香只觉得这一年来,伪装在平静表面下的委屈与酸涩都在这一刻爆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话也颠三倒四。

 

他说我好想你,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只是害怕,我连唯一一个唱戏的本事都没了,配不上你。他说我没有跟人私奔,你别生我的气,是他们冤枉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一直只有你。他还说我给你买了玉,我早就想给你了,可是后来那玉也碎了,我,我……

 

听着这断断续续的解释,杜洛城恍惚觉得连心脏也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他发现自己错的简直离谱。他混蛋透了。

 

这一年他一直在等,等陈纫香主动来找自己,等他主动来跟他解释。或者他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等,等那个人先低头,等那个人承认爱他,承认离不开他。他知道陈纫香爱惨了他,所以他从不上前,就只在原地站着,那人就会认命地跟过来,哪怕他冷嘲热讽,那人也会挂着笑脸说七少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呀。

 

现在他杜洛城终于赢了,他终于把人逼得将真心刨出来给他看。可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得意不起来,因为那颗真心上扯着疼痛带着血,无尽的心疼和后悔快要把他淹没了。

 

杜洛城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头亲了上去。亲他光洁的额头,亲他湿漉漉的眼睛,亲他苍白的嘴唇。陈纫香抓紧了他的衣襟,抽噎着回应,眼泪跟断了线似的,流进两个人的嘴里,漫开一阵涩意。杜洛城又把人抱紧了点。

 

世上没人比这个人更好了。杜洛城在亲吻的间隙里想。他那么好,明明早就喜欢他,心疼他,却因为一些无谓的骄傲差一点弄丢了他。好在现在这人还完完整整地在这,他接住了,以后再不放开了。

 

一阵风起,海棠花飞,散了点在树下人的发梢上。又是一年春。

 

 

 

尾声

 

后来杜洛城和陈纫香自然是在一起了。按照商细蕊的话说,眉来眼去这么些年了,才在一起反而挺让人惊讶的。打打闹闹的小日子过的平静无波,直到日本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进北平城,曾经嘈杂繁华的街道日渐凋零,熟悉的面孔渐少,有些暂时走了,有些再也看不见了。终于也轮到杜七。临去香港前一天,杜洛城敲开陈纫香家的门,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杜洛城说,我知道你最挂着你娘,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带大娘一起走,你知道的,钱的问题不需要担心,都交给我就好。戏的话……那边,那边京戏确实不如北平,可是也有一些懂行的,而且现在去那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想听点家乡味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等你到明天早上。

 

陈纫香看着他,小少爷脸上平静,说到最后声音却有点抖。陈纫香把他背在身后的手拉过来,拿过他手里握着的车票。那人之前攥得太过用力,车票的一角都起了皱。陈纫香小心翼翼地把车票抚平了揣进口袋里,踮脚在他嘴上亲了一下,露出些许笑意。

 

“七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没自信了。在我这,戏第二,你第一。都在你后边跟了这么些年了,也不差再跟到香港去。”

 

他温和地注视着杜洛城,眉眼弯弯,牵过那人的手,指尖穿过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陈纫香说,去哪都行,只要七少爷不嫌弃,你到哪里,陈纫香就跟到哪里。

 

他们在的这个世道不好,苦难太多了些,山河动荡飘摇。可是只要有你在这身边,在这充满苦痛和不安的日子前方就总能看到点光亮,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心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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